看看她:“你哥哥平时都是你在照顾?”
“是啊。”
“那你父亲去世后,是谁在经营当铺?是你母亲?”
“我妈也照看过一阵子,大部分时候是我在管着。”
夏太太怜惜地看着她,“你真不容易,小小年纪,既要管家里的生意,又要照顾哥哥。”
“呵呵,辛苦是辛苦,管是没管好,要不然也不用跑到上海来投奔亲戚了。”
夏春荣拿出一把小扇子来轻轻扇着,“不是我说,当初要是你爹肯听我们子安的话,把钱拿去投资子安的项目,绝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哼,可是你爹啊!哼!”夏春荣阴毒的目光在夏英奇脸上扫来扫去,“听说你妈过去是金陵第一美人,男人想跟你妈喝杯酒,得花大把的银子,我看你也不太像她……”
“大姐!”夏太太道。
“我就是这脾气,想说就说。”
母亲过去是南京名妓,当年父亲为了迎娶比自己小四十岁的母亲,花了一半家产为她赎身。这件事曾遭整个夏氏宗亲的反对,但父亲却坚持这么做。这大概也是夏家的亲戚后来大多不与父亲往来的原因。
夏太太轻声道:“姑姑,大姐脾气直,你别往心里去。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你慢慢就会习惯了。”
夏英奇瞥了一眼夏春荣,后者正得意洋洋朝着她笑。她父亲从小就教过她,在口舌上占上风是最没意思的事。“做人就是做生意,看见你讨厌的人,不妨想想怎么从他身上赚钱。”
谁知道这位势利的大侄女会给她带来什么“利益”?至少现在看来,这女人是个空架子,虽然乍一看穿金戴银,珠光宝气,但有一半首饰都是假货。相比之下,衣着素雅的夏太太完全不同,光她手腕上那个通透的翠玉镯子就价值不菲,那两个翡翠耳坠,虽然有些年头了,也绝对是真货。
“你在南京念什么学校?南京也有女校吧?”夏太太岔开了话题。
“有是有,不过我没去过。”
说起这件事,夏英奇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一直很渴望自己能像别人家女孩一样去上学。唱赞美诗、学英语、跳舞、打网球、弹钢琴,她听说过的所有关于女校的传闻都充满了梦幻色彩,她羡慕那种生活。可是,她从小就只进过私塾,后来父亲虽然也请了一打先生教她各种技能,但她觉得跟那些上学的女学生比,自己还是矮了一截,就是个土包子。
“我女儿叫梅琳,虚岁十九了,现在在圣玛丽亚女校念书,今年夏天就要毕业了。”谈起自己的女儿,夏太太来了精神。这时,夏春荣却在旁边咳嗽起来。夏太太微微皱眉继续道:“我外甥女,也就是大姐的女儿,她比梅琳大二岁,跟你同岁,已经毕业了……”
夏太太不想多谈外甥女,话锋一转,又说起了自己的女儿,“梅琳已经订婚了,婚礼在明年五月举行。接下去的几个月,家里会非常忙,有很多事要做……”
“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请尽管说。”夏英奇立刻接过了话茬,她也不愿意白吃白住,如果有机会做些事来补偿,她非常愿意。
夏太太微笑地拍拍她的手。“有你这句话就行了。”
说话间,夏秋宜快步走了回来。看他脸色,夏英奇就知道是虚惊一场。
“子安不在公司,但朱小姐说,他们刚刚通过电话。子安说晚点会去公司。”
夏太太松了口气。
夏春荣则冷笑:“我早就说了,肯定是哪个穷鬼在虚张声势!”
竺芳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从包里掏出菜单,她打算趁二太太去作身体检查的时候,再温习一遍晚上的菜单。今天是大小姐夏梅琳订婚后,她未婚夫第一次上门的日子,太太关照她,一定要把晚餐安排得像样些。
菜单是太太和她一起定下来的,一共十二道冷菜,二十道热菜,外加一个汤和三道点心。幸亏今晚请了三个帮佣,要不然厨房的刘妈和喜燕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熏鲳鱼、红枣莲心、酱鸭、白切鸡、四喜烤麸、凉拌海蜇……
竺芳一边梳理菜单,一边回想着大小姐的这桩婚事。
半年前,那位章少爷第一次来家里玩,梅琳小姐见过他后,就变得神经兮兮的。后来还病倒了。一开始,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回事。后来有一天,章少爷再次光临,大小姐不顾自己发着烧,马上梳妆打扮下来见客,还穿上了她最喜欢的红旗袍。这下子,谁都明白了。
长着一张娃娃脸的章少爷,一看就知道不是那种能为自己终身大事拿主意的人。况且,他好像更注意表小姐希云。说实话,无论是身材、气质、学识还是为人处世的方式,希云小姐都远远胜过梅琳小姐。站在端庄秀丽,温柔大方,又会说一口流利英语的周希云旁边,夏家大小姐无论怎么打扮都像个傻大姐。
可那天章少爷根本没注意到梅琳的精心打扮。这让她非常失望。章少爷回家后,她开始乱发脾气,摔摔打打,还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拒绝出门,无论谁路过她的房门口,都能听见她在里面低声哭泣。谁都知道,她在为什么事烦恼。最后,还是太太敲开了女儿的房门。母女俩在屋里谈了一个多小时,后来老爷和大少爷也加入进去。他们一家四口在梅琳的房间商量了一上午。
第二天,少爷带着一封信去了章家。三天后,章家老爷携儿子登门拜访。两个当家人在书房密谈了两个多小时。当天晚上,老爷在饭桌上向所有人宣布了梅琳跟章少爷定亲的喜讯。这桩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蟹粉狮子头、火腿鱼翅羹、蜜制火方、野鸭炖芋艿扁尖……
蓦然,竺芳发现菜单的背后好像有字。她把菜单翻了过来,迅速扫了一眼,立即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知道你的秘密。明早10点新新戏院门口详谈。”
她的心狂蓦然跳起来。
我的秘密?我的秘密?这是指什么?难道是那件事?
除了他,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二太太王银娣正从内室出来。
“哎哟,芳姑,你是怎么啦?一个人傻站在这里。”银娣讶异地看着她。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站在了医院的走廊上。
“孩子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