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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曾梦忽还,相值惘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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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应风色换了半痴剑、没有鳞片的紫苑鳞甲,还有那本《还魂拳谱》,任凭羽羊神说破了嘴也不再更换。羽羊神心疼得要命,仿佛扔水里的是自个儿挣来的点数。

    宝衣是上下两截式的中衣与裤筒,却是摊开的版型,并未缝合,材质较棉衣略厚,表面光滑柔亮,揉搓仍会产生厚茧绸似的绉折,一松手即能恢复原状,不留痕迹,十分坚韧。

    推测是镜原雪蛛丝纺成的布料寻常刀剑难伤,玄铁精金等异材又不易锻打成缝衣针,索性在边缘轧出圆孔,缀以环钉,然后再穿绳以代缝线,于穿戴者身上缚成衣裤。

    如此一来,防护面积大又不致影响行动,还能依体型调整,毋宁更近于甲而非衣,可说是极巧妙的设计,就不知道“鳞”字何解。应风色调整袖子和衣筒,直觉适合穿在衣底,只不知防护力怎么样,心念一动,提起了半痴剑。

    “应使如不想要臂腿,卖与吾如何?吾可以放在杂项目录里。”

    “能扎穿?”用剑壳尖端在腿上比划了一下。

    “保证穿。”应是半痴剑等级太高,入手限定品的感觉贼爽。

    “可否向羽羊神借把凡铁试试?”

    “应使就非得这般手贱不成么?爱惜装备啊。”羊头半神以爪覆额,可惜怎么也翻不出眼白。“凡兵俗物戳不穿,但该乌青瘀肿的一样不缺,你大爷的锄头、你姥姥的擀面棍,通通一视同仁,往哪儿招呼就哪里疼。

    “高级武器包括但不限定,是有可能伤到宝衣的,要不应使以为绑绳子的环钉孔眼何以轧上,拿牙签戳的么?要发挥等若应龑《紫煌鳞羽缠》七成功力的防护效果,毋须这么麻烦,花两百点买使用手册就行。”

    “使……使用手册?”居然还有这种东西。

    “吾瞧瞧,哎呀真真不巧,应使剩一百点,买不起啊买不起。不如退掉那本没啥用的——”

    “不必了。”应风色一把将《还魂拳谱》攒手里,没得商量。他非常确定杂项或武功目录里,没什么价值两百点的使用手册,当中必有蹊跷。即使如此,雪蛛布料抵御凡兵绰绰有余,毋须在细琐处缠夹,反正以后需要再换。

    况且,为防有诈,最后还得换样东西。

    “我要换杂项目录里的‘越世之眼’。”

    越世之眼,兑换点数一百点,说明只有寥寥十六字:“神域大千,庸凡难见,赠君慧眼,灵光乍现。”插图是名持卷夜读的青衫书生。

    应风色不相信有什么灵眼,但此物的低廉售价却预示了一个可能的陷阱。

    若使者未换越世之眼,带回“人世”的秘笈,极可能全是白纸,羽羊神只要推说“神域之物在人世无法使用”,连秘笈也省了。这是非常典型的郎中手法。

    就算有半痴剑、紫苑鳞甲等,青年亦未轻信降界之说。一个库容广袤、历史悠久的暗行组织,或心机深沉计算精密的阴谋家也可能办到,眼见不足为信。

    羽羊神沉声笑起来,不是油腻促狭的口气,仿佛回到初轮全军覆没的当下;那是图穷匕现之际,爽快认输的枭狂气度,是令人回味尊敬的对手。“不愧是四千点的男人。容吾提醒诸使;降界的一切,请勿向凡人言说,违者亦死。

    “此外,因汝等被吾复活了一次,魂魄穿过幽泉再回到躯壳里,归返人世时会有少许不适,毕竟没什么是毋须代价的,应使请务必撑过去。那么,就下次见了,吾先行告退。”

    ◇◇◇

    对话的终末印象是一片漆黑。

    似是在羽羊神说完的下一霎,应风色便昏死过去,快到没有丝毫感觉残留:没有疼痛,没有药物生效的异样发热或发冷,甚至没有被摩擦过光滑水精的毛皮所殛的刺疼麻痹……什么都没有。

    反正不合理之事的清单,已快追上通天壁的山道长了,也不差这一件。

    应风色在房内的床上醒来,浑身滚烫,头重脚轻,挣扎坐起的瞬间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把脑袋摔进秽物桶里,顺势又呕了一通酸水,吐得死去活来。

    自上山以来,他没生过这么严重的病,时间感在呕吐、发热,以及浸透被褥的冷汗中彻底丧失。等到能好好同福伯说话,才知从发病起算整整过了五天。

    应风色是现今唯一住在风云峡的嫡传,住在这儿的却不仅仅是他而已。

    为维护屋宇,洒扫庭除、灌溉草木等,还要服侍本脉传人的衣食起居,应风色有一位管事、一个厨子,六名仆妇与长工;早前还有两名婢子叫茗荷池月,其时茗荷十八,池月十九,都是幼年被卖上山来,专责照顾身体日衰的韦太师叔,老人死后就跟在他身边,十分亲近。

    风云峡无师长坐镇,为免风言风语,应风色领了青鳞绶不久,召来荷月二婢细说分明,给了笔极丰厚的奁资打发回乡。双姝哭着不答应,最后是福伯一拍桌顶,难得发怒:“你们就不怕败坏公子爷的名声么,存什么非分之想!”两人才没敢再说。

    应风色其实很舍不得。倒非贪恋美色,那会儿他才刚满十五,压根没想过那种事,只记着她们对自己的好,感觉像与家人分离,心中甚是难过。

    但他将来是要做宫主的,注定不婚无子,流连花丛无有好处。万一婢子有身,必得下山打胎,经常就这么母子双亡不说,少不得还要留下话柄,日后竞逐大位时给人扒粪污面,徒增难堪而已。

    后来才知茗荷悬梁自尽了,甚至没回家乡,在山下的客栈盘桓大半个月,镇日在牌楼前徘徊不去,游魂也似,后来仍想不开,悄无声息地结束了花样年华。

    福伯接到通知,下山为她料理后事,回来后人就变了。不是什么剧烈激进的变化,就是过往总不自觉笑成眯眯眼的那个部分坏掉了一般,常对着空荡荡的屋舍发呆,好像能听着残留在角落里的银铃笑语,久久难以自拔。

    应风色没法安慰老人。他不知怎么开口,也无法判断茗荷是因为福伯的话才自尽,抑或怯见故里家人,不想离开早已生根的龙庭山……但她们终归得走的。困于自责的老人令少年难以依靠,逃避加上失望,就这样错过了说开的时机,现今也没必要说了。

    病倒的不止应风色一个,诸脉皆有灾情,一度传是瘟疫。他昏迷的第二日魏无音便匆匆赶回,长老合议在地宫里吵了一天,最后查出是“留魂香”惹祸。

    “留魂香”之名挺吓人,就是种长得像、吃起来也像鸡油蕈的菌菇,香味极浓郁,质嫩而口感细滑,格外吸油;与精炼的鸡汁鸡油同烹,吸饱油汁的蕈伞入口迸鲜,能教人把舌头给吞下去,是颇为金贵的食材。

    山上厨子同人买了一批北方来的留魂香干货,却不知在乌城山以北产的这种香蕈,入秋后会发生变化,形成剧毒,如冬虫夏草冬日为虫,夏季成草,质性截然两样,南方出产的却不会。故北关留魂香蕈最迟八月前必得采收,晒干贩卖,工法好的价钱未必便低于鲜蕈,毕竟滋味经日晒浓缩,更能吸汤,料理方面更有发挥的余地。

    这批留魂香个头肥大,香气极浓,偏生价格甚平,龙庭山上几处名刹的香积厨用了无不大受好评,也没出什么事情,最后连奇宫各脉的后厨采办都掺和进来,不料里头竟混进毒蕈,酿成巨灾。

    九脉算起来有几十人受害,死的五个全是年轻人,夏阳渊的林泉色,拏空坪的李锡色、冯钘色赫然在列;薛胜色在飞雨峰后山的一处断崖下,被发现摔得颅碎肢折,惨不忍睹,推测是在山道上毒发昏沉,失足所致。

    唐奇色行踪不明,这位旧日次席长年沉溺杯中物,拿了钱就下山喝酒,传言说他嗜赌爱嫖,经常在山下闹事,盖因大长老一味容忍,旁人也不好说什么,消失十天半个月都不算事,闹出事情便知下落,故无人找寻。

    夏阳渊的另一位师弟关洛色正放省亲假,老家位于陶夷郡北方,距离甚远,算上往返大概一个月后才回,问不出更多消息。

    蔚佳色在当中最特别,他非是放假省亲,而是直接被家族召回,走得很急,来使同惊震谷闹得不甚愉快,缘由却无从知悉。应风色终于明白高轩色在降界中何以如此失态,对他来说,蔚师弟本是失而复得,谁知又在眼前失去。

    从降界生还的使者们,病得又比其他人更重,应风色算起身早的了,在榻上躺足三天,才终于踩落实地,整个人轻飘飘的,果有再世还阳之感。

    魏无音知他清醒,翌日即走,“避不见面”这事上师徒俩倒有默契。福伯这几日于诸脉间打探消息,看是察觉有异的,但终究没问出口,只如实回禀,再依言而去。

    应风色机警地未探活人——只消没上罹难名单,便知他们活得好好的——福伯就算生疑,倒不致烂嚼舌根,倒是他几番试探,暗示福伯有无看见一柄怪剑或奇怪的穿绳布料,老人一径摇头。

    (可恶,被那狡诈的绵羊头诓了么?果然是江湖郎中!)理性上可说是想当然尔的结果,应风色却掩失望。那可是半痴剑啊!

    直到福至心灵,目光停驻在角落一只带锁橱柜上。

    身为星拱之月、多年来风云峡唯一的主人,应风色的私人物品始终收藏在如此显眼处。母亲打的锁片、陶夷家中捎来的财宝,叔叔的字帖、坛舍府库中搜出的武功典籍,还有几本风月图册……差不多就是青年的全副家当,一眼便能看完。

    应风色强支病体,从抽屉中取出钥匙——没错,有钱人的思路就这样朴实无华且枯燥——扶着桌椅屏风打开柜门,中间层架的显眼处,叠着两只扁狭锦匣,匣下压了部黄旧的薄册。

    《还魂拳谱》。同降界所见一模一样,看来是没法验证有无“越界之眼”的区别了,但长七寸宽四寸、厚不过两寸的锦匣肯定装不了剑,他怀着既忐忑又狐疑的心情,打开最上层那只。

    锦匣的红绒内衬里,真嵌着半痴剑——长五寸,通体淡青,以硬玉雕成的小剑维妙维肖,取材自未展羽刃的型态,细节无不纤毫毕现,精致非凡。

    这是个恶劣但极其用心的玩笑,可惜应风色笑不出来。

    内心涌现的巨大失落无疑令青年倍感挫折,他甚至希望能回到降界神域,多握握那柄属于自己的、手感无与伦比的罕世神兵,才能深刻地记住拥有的感觉。

    “……可恶!”回过神时锦匣已脱手掷出,摔落地面,发出巨大的声响。

    左厢传出披衣下床、推门而出的声音,烛光一路摇至,开门时福伯见得室内景况,讶色一现而隐,却只躬身颔首,弯腰拾起地上的锦匣玉剑放在床头,哑声道:“老奴扶公子爷回榻罢,再歇会儿。”

    “不用,我自己来。”应风色扶柜而立,并未动作。他不想让下人看见自己步履蹒跚的模样,即使是福伯也一样。“我好得差不多了,毋须贴身照看,明儿回自个儿院里睡吧,这几日辛苦你啦。”

    福伯迟疑了一下,终究没说什么,躬身道:“老奴明白。老奴告退。”

    茗荷池月下山后,他院里就没有别人了,反正也不需要服侍,身边没有眼目窥看,对于成长中的少年毋宁更自由也更方便,梦遗更衣不致难堪,自渎毋须提心吊胆。

    应风色听老人褪鞋上榻的窸窣声落,刻意再等上十数息,至低沉的鼾声漫荡迤逦,才慢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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