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啊”他似乎出神片刻,“真小,都没成年。”
“你说谁幼稚呢”商挽琴理解岔了,顿时皱眉,“我可不是仗着年纪小,跟你闹脾气。”
“嗯。”
他应了一声,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在她有所反应之前,他已经收回手。“好好学习,明年高考加油。”
他微笑着,语气稳重得像个大人。
商挽琴愣愣片刻,才回过神,说“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他点点头,看了一眼时间,说“回去吧,不早了。”说完就转身。
商挽琴盯着他,没动。
“音音”他回过头,神情疑惑。
“哦。”商挽琴这才确定,他是真的没有别的话说了。她慢腾腾地挪动步伐,走了两步,又回头去看那湖。湖景依旧,月色依旧,花瀑也依旧。
“乔逢雪。”她忽然说。
“嗯”
“夏天也有花。”她说。
他愣了一下,沉默
地看着她,只眼睛更亮了些。
“秋天有红叶,冬天往北走能看雪。然后到了明年春天,又有花,然后”
商挽琴顿了顿,心里像分成了两个小人,一个小人在认真组织这些流水账一样的语言,一个小人正惊异地盯着她,问她到底想说什么。说实话,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然后,我就十八岁了,再然后,我就高考完了,我一定考得不坏,再再然后aheiahei”
就当她在胡言乱语好了。她深吸一口气,露出灿烂的笑容“到时候,如果你带我去旅游,我就原谅你。”
说完,她大步向前,很快越过他。擦肩而过时她偷偷看他,见他在发呆。
“等等,那是什”
他抓住她的手臂,但她没回头。脊背挺得很直,心里想的很正经,但就是不敢回头。
片刻后,他松开手,收紧的声音也松弛下来,重新带上笑意。他说“所以,今天我的道歉没有用”
“差远啦。”她摆摆手。
他呼了口气,走上来,和她一起往门口走去。
“那也没办法了。”他含笑说,“我只能答应。”
那一夜的上弦月,明亮得像一个笑脸。
商挽琴原本以为,那一夜是和好的讯号。就像每一次吵架,他们一定会和好,这次也不例外,这次只是吵得更久一些,吵得她都以为他们不会和好了,但终究又和好了。
她原本是这么以为的。
“和好”之后,她心态彻底轻松,全心投入了学习,作业再多也能哼着歌写,顶多被同桌戳一指头、抱怨她影响别人写作业。她会笑着道歉,继续奋笔疾书,再被同桌审问为什么作业这么多都能这么开心。
年级上搞了个竞赛,她也被老师选中,于是变得更忙,周末白天都很少在家。至于四月份的生日,更是拎着小蛋糕去学校,和同学朋友草草过了就结束。
时光倏然而逝,一直到暑假,她才有了些许闲暇。她终于想起来,已经很久都没看见乔逢雪,于是她敲响七七家的门,带着一点莫名其妙的不高兴她想不起来找他,他就不找她吗
是七七开的门。忙于论文和实践的七七,也带着一脸睡不够的困劲儿,看到她的时候,七七好像预感到了什么,流露出一脸“不妙了”的心虚表情。
她们说了会儿话,坐下来喝饮料,商挽琴看了好几次楼梯,终于忍不住站起来,说去楼上看看。
七七叫住她。
“音音,那个表哥不在。”
“他出门了”商挽琴有点惊讶,还笑,“他怕热怕晒,宅得要死,夏天像只猫,竟然会出门”
七七看起来更不安,简直是小心翼翼地说“不是,表哥不是出门,不是,他也可以是出门”
七七的表情说明了什么,商挽琴慢慢不笑了。
七七吞吞吐吐好久,终于说“表哥去美国留学了。”
啊商挽琴一下没反应过来,
还在发呆,过了会儿才讷讷道“哦,哦,他好像是说过,国外的游戏设计更好他已经走啦”
她这么问,其实就还是不信。她看向楼上,总觉得他还会突然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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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跑过来,把冰凉凉的饮料塞她手里,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说“是啊,表哥上个月就飞了说是还有定居计划,今后可能不回来了他,我,我们我看你忙,不敢打扰你,也没和你说那个”
七七还念叨了很多,商挽琴只是听着。她怔怔地听着,手里冰凉的可乐罐沁出了许许多多的水,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她低头去看,又抬手拉开拉环啪的一声,她想起某一次,他用可乐恶作剧,让汽水喷了她满头满脸。她生气地去抓他,其实要努力才能忍住不笑出来。
不辞而别。她想到了这四个字。
人在什么情况下会不辞而别或者说,人会对谁不辞而别
a不重要的人。
b讨厌的人。
c以上都对。
她想起辛夷花开满的那一夜,想起摇荡的湖水和月色。她曾想明年春天再去看,曾想今后每年都可以去看,她也曾想高考完后的那个夏天一定会非常开心。现在她不想去了,再也不想去了。
我再也不原谅他了如果说出这句话,显得她多自作多情啊,所以商挽琴狠狠地忍住了。
她忘了那天是怎么和七七告别的,也忘了回家后有没有再次大哭一场。
她也忘了她当时究竟想了些什么纠结反复的心事,忘了她有没有试图找干妈要他的联系方式,忘了她有没有在生气过后试图问个清楚明白。
因为那个夏天还发生了另一件事,一件远比他不告而别更有分量的事。
那个夏天,那个八月,在蝉鸣初起之时,爷爷突发脑梗入院,抢救当晚就去世了。
商挽琴很久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她甚至不能理解这件事昨天还在书房写字,还念叨着周末要给她烧黄鱼吃的爷爷,忽然就再也不会出现了。书房里徽墨的气味依旧浓郁,没写完的赤壁赋还放在桌面,只有爷爷一个人看的报纸还会每天送来
但爷爷再也不会出现了。
她无法理解这件事。
奶奶好像也无法理解这件事。她们两个人都愣愣的,木着脸,看亲人从四面八方赶回来,看爷爷的学生和朋友也从四面八方赶回来。
告别会的时候,家属要围着遗体走一圈,作为最后的告别。这时奶奶忽然崩溃了,抓着她哭得瘫软。商挽琴竭力扶着奶奶,还是木木的,甚至在想,什么时候回家啊,爷爷说这周烧黄鱼的。棺材里的人一点都不像爷爷。
出殡的时候她也没哭。
最后通知要烧了,让家属去见最后一面。商挽琴第一次看见了火化炉,也看见爷爷躺在炉前,一动不动,毫无反抗之力。
“不能把爷爷推进去”
她突然惊恐起来,好像才认出躺在这里的人确实是爷爷。她
甩开父母的手,冲上去死死扒住架子,感到自己是世界上唯一能保护爷爷的人。
“不能把爷爷推进去”她嘶声力竭,努力朝亲人们解释,爷爷的字还没写完,爷爷还要给我烧黄鱼,爷爷还没看最新一期的报纸,爷爷还在等我高考出成绩aheiahei”
她忘了那一天是怎么结束的。
她只记得她被奶奶抱在怀里,抱得那么紧,她动也不能动。好像变魔法一样,爷爷那么高大的一个人,最后全撞在了坛子里,他们说这就是爷爷。
她望着那只坛子,眼泪怎么都掉不完。过于悲痛,她心中甚至升起了一股怨恨她怨恨父母常年不在身边,没有更好地照顾爷爷;她怨恨自己不够懂事,不能早早注意爷爷的身体无问题。
她甚至怨恨乔逢雪。她想,在他失落和痛苦的时候,她一直陪着他,绞尽脑汁地想让他快乐,哪怕她用错了方法,可心意是真的。
而她痛苦的时候呢她悲痛得整颗心都碎了,身体里像有个黑洞,吞噬了她所有的希望。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他没有陪着她、支持她他甚至不告而别,他没有对她的感情给予任何回报。
这怨恨当然是不讲理的,但或许也是很讲理的。她莫名笃定了他本应支持她,因而那股怨恨久久不去。她变得冷漠,喜怒无常,总对父母发脾气,只在奶奶面前乖巧。
父母心怀愧疚,无条件地迁就她、包容她,奶奶变得疲惫、容易低落,总是坐在爷爷的书房里发呆。
就这么折腾了半年,商挽琴终于渐渐学会放下痛苦。她渐渐能理解,爷爷是妈妈的亲生父亲,妈妈的悲痛绝不比她更少,还有奶奶,当她和父母吵架时,奶奶总是感到悲伤。
她慢慢放下了对亲人的怨恨,放下了对自己的怨恨,学会接受死亡。她不知道一个人在十八岁的时候说出这句话,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但她确实在高三那年明白了这件事童年过去了,她要学会长大。
唯有那股对乔逢雪的怨恨,轻微而经久不散。她无法处理,终于选择遗忘。她刻意地去忘了他,直到终于将他遗忘。
高考出分后,她的成绩不如预期,没能念国内最好的那几所大学,但也足够去双一流念她喜欢的专业。
家人都放了心,父母总算能重新投入各自的工作,奶奶也宣布了一个决定她要搬去另一座城市,和好友住在一起。
那座城市就是商挽琴要念大学的城市。那天晚上,商挽琴久违地和奶奶一起睡,在梦里又朦胧地看见爷爷的身影,朦胧地哭了一场。
新的学校,新的城市,新的生活。商挽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一头扎入人生新阶段,连恋爱也带着几分迫切,好像这样一来,她才算真正将过去封存,也将悲痛放下。
一晃四年过去,她是真的快忘了生命中曾有那样一个人,过往她甚至避免听七七提起他的消息。就在这个时候,他又忽然出现,一如当初他不辞而别。
当年的她太过年少,不懂那几近心痛的心悸到底是什么,又或者不敢去懂,而今她走过一段不太成功的恋爱,早已不再懵懂。仔细想来,她遇见前任时那么热情洋溢、主动追求,未尝不是因为害怕再次错过。
再次错过。
原来她是这么定义那段时光的。连她自己都是刚刚明白。
所以
商挽琴睁开眼,看一眼吊瓶里所剩无几的液体,听见病房里细碎的杂音。麻药药效渐渐过去,她隐约感到胸腔疼痛,连呼吸都只能轻轻的。
说话也轻轻的。
她动了动嘴唇,勉强润了润干燥的咽喉。
身边打盹的青年倏然惊醒,仿佛有所感应。他一下坐直了身体,推一推鼻梁上歪斜的平光镜,本能一样地看过来,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商挽琴望着他,忽然厌倦了那些兜圈子,厌倦了那些弯弯绕绕、猜测闪躲。
她问他
“乔逢雪,你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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