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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她看到,说这话的时候,岐山君的那双威仪的凤眸蓦然红了一圈。
天光已暗,她的肌肤宛若夜下雪,墨间花,极致分明的黑白两色,拼凑出了这么一个极致美丽的人儿来。
美得彻骨冰寒。
美得让人绝望。
她眉心有星砂闪烁,苍穹之上,四方五曜之星灼燃而起,整个人间大地,沐浴在一片神辉之中,映得整个九州,宛若新生的神国。
尘世间的人们被这光辉沐浴触及,即便是卑微的乞儿凡人,都能够感受到来自九天之上,神祗的恩赐。
整个九州,开始沸腾了。
欢呼之声,即便隔着千山云海,也能够听到大地之上发自内心的狂喜与兴奋。
而岐山君体内的信仰之力,也攀升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可怕地步。
这一刻,她已然成神!
只要她度过苍生雷劫,共十万道天罚古劫,这片人间九州大陆,即可被荒界归入星域之中,不再为凡,人人皆可成神。
一身神意的岐山君,立在夜色中,目光尖锐,深楚,明亮,冰冷,在这些复杂情绪混杂的尽头,却是一个锈迹斑驳的灵魂。
那不是一个对飞升成神权柄渴求的眼神。
黑漆漆的瞳孔深处,有光,有火,她看着红尾锦鲤,说道:“若是你家主人真想让我三年之后飞升。”
她掷地有声:“可以。”
“那么,你让他自己,站到我的面前来。像当年那样,伴我左右,莫说三年,三十年,三百年,三千年我都等得。”
溪水幻影之中,红色的锦鲤停止了摆尾,她幻化成红衣少女的目光。
一双绯色的眼沉凝地盯着岐山君,那素来没心没肺的小脸上,竟是难得多出了几分冰冷的味道。
她直视着这名人间的君王,道:“你说这话,是认真的吗?岐山君。”
岐山君注视着少女,眼底逐渐没有了耐心:“我知晓,他不敢出现在我的面前。”
“不敢?”少女笑出声来,眼底怒意渐起:“岐山君,当初究竟是谁将他往外推的,如今你居然还有脸说这种话。”
岐山君不再与她分辨,她抬起手掌,挥乱水波,少女的身影在水面中逐渐扭曲模糊。
她在水波之中怒吼:“岐山君,若你今日执意渡劫,终有一日,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自己的抉择,不论是硕果还是苦果,她自己咽下,何来后悔。
少女自知无力阻拦,只能够在水面之中哭泣大喊:“岐山君,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你死了,我也不会放过你,生生世世,我都会恨着你!”
“随你的便。”
在这世上,尊敬她,爱戴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偶尔有这么个人,恨着她。
也挺好。
金色的天光破开云层,光照在她苍白而冰冷,却异常坚决的容颜间,她毫不犹豫的抽出腰间君羡。
十万雷霆闪电在苍穹之上霹雳闪烁。
十方山鬼起然而起,天有雷劫,地有鬼神。
一人以凡躯渡劫本是逆天之举,如今以人间君王之身,携百万之众,共同飞升证道,更是有违天道。
人们在红尘中欢愉,纵然天穹震怒,雷霆万钧,仿佛随时让这个人间天崩地裂。
劫难来得如此暴戾,宛若末日降临。
可人们丝毫不担心,因为在他们的心中,那位大人无所不能,必然能够带领他们前行到永生的领域之中,见证奇迹与未来。
天地劫火起,十方闪电霹雳群山之巅,有一人一剑,撑开了这一片天地。
人们的信仰之力源源不断,仿佛永远不知疲惫一般。
他们依然生活在这片大陆之中照常的过好每一日,他们成神所受的劫难与刑罚,皆由他们的君主,那位伟大的帝王,为他们尽数抗下。
整整十日过去,天光仿佛渗透出了一抹凄丽的血色。
岐山君立在天道之下,山巅之上,手中的君羡剑已经斑驳破碎,龟裂的剑身之上有着雷丝缭绕。
她半边身子像是淋了一场血雨,湿漉漉,鲜红鲜红的。
这一刻,人们仿佛感知到了什么,整个人间,极为默契的陷入了一瞬的安静,死一样的安静。
群山之巅,云尽天出,一尊巨大浩瀚而古老的荒碑,屹然耸立,只破云霄之下,斜斜立入人间来。
荒碑极广,极大,占地面积足足有一州之广。
碑面之上,有着神符无数,星痕无数,有一凡人,诚惶诚恐地登上那座古老的荒碑。
碑面之上,骤然亮出一个属于他的神纹。
人间,再度沸腾起来,人们如疯蚁一般,拥挤着,势若疯狂地密密麻麻朝着荒碑爬去,唯恐自己慢了别人半分,疯涌如野兽出巢掠食一般。
光是短短时间里,不
知践踏死了多少老人幼童,画面一度失控凌乱。
山巅之上,传来一声淡淡冷哼。
那些疯狂的、如魔的、失控的人类顿时僵立在了原地,很快便听到他们共同的、伟大的君王声音传遍天下:
“朕召得来封神荒碑,自然也封印得回去,如若你们再以如此丑陋姿态现于朕前,朕不介意就此将你们葬送在这人间九州之中!”
无人再敢造次,人们自荒碑上踢下那些老人孩童的尸体,面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井然有序的开始登天。
反正,天在那里,只要他们的君王不恼,成神之路又跑不了。
他们因岐山君的强大而有了今日之荣耀。
而岐山君也是因为他们的信仰之力而变得像今日这般强大。
两者之间,相依相辅,他们可不认为,岐山君只身一人飞升成神,能在那渺渺浩瀚的荒界之中闯出怎样的丰功伟绩来。
他们需要岐山君。
岐山君也需要自己的子民信仰。
所以,不必心急。
他们供奉出来的君王,不会失信于他们。
山风掀起她染血的帝袍,黑发间不知何时沾濡了几片雪花。
她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了千片万片的白色雪花。
又落雪了。
她的目光投放得极远,落在那苍茫人间,芸芸众生。
可始终,没能找到她要找的那个身影。
山崖之上的风雪寒雨带着久远的岁月苍凉,却浇不灭她心头的火烫。
视野变幻,神念交错。
她继续极目瞭望,目光没有错过一个人,在人海茫茫之中,寻找着。
扶摇十万里,登神之旅需要整整三个月才能彻底完成。
可是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
年后,那便意味着他二十六岁的生辰将至。
岐山君眼底的不耐与戾气越来越重,她的视野跨过泥沼,穿过草木,甚至能够看破世间的任何虚妄,仍是没有找到。
这一刻,她发现自己的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决绝的情绪,握剑的手极度不稳,决绝到甚至有一种将那些不是他的身影全部烧光。
“唔……”眼瞳骤然战栗!
手中剑咣当坠地,她身体不稳,单膝跪地,左手骤然捂住剧颤失控的左瞳,她疼得头颅仿佛要炸开。
掌心里一阵粘腻的温湿感,她嗅到了新鲜的鲜血味道。
右瞳茫然地动了动,她放下掩住左瞳的手掌,摊开掌心一看,满掌的鲜血。
猩红的血液之中掺夹着一缕紫极的魔意。
她漆黑的左瞳,赫然已经魔化成了一片幽紫之意,瞳内蕴着神征召引。
心魔劫,开始反噬了!
“不……”一声不甘的低吟声几乎从她的牙缝里挤了出来:“我不会失败!”
可事实上,却是因为她的心魔劫开始反噬,那座贯穿天地的荒碑开始不稳晃动,连同着十万大山也跟着颤抖起来,四方海域之中的海水化作奔腾的海啸,冲垮吞噬着无数人间领土。
真正的劫难……
开始了!
“怎么回事!为何着荒碑如此不稳!”
“该死!从未说过,登神之路如此艰难啊!”
“神灵啊,这是神灵给凡人们降下的考验吗?”
人们开始恐慌,井然有序的队伍瞬间躁动,甚至有人跌倒,险些从高空之上坠入人间,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那些险象环生的人们,口中唾骂之言几乎都快要喷出嘴边,好在及时收住,明白那位大人绝不是他们能够肆意辱骂的对象。
有时候,秩序这种东西,在死亡的恐惧面前,真的不值一提。
人们在即将到达成功巅峰的时候,最是害怕变故与失败。
所以他们开始推开前方的碍事者,疯魔一般的拼命往前冲,踏着同袍的身体,踩着同伴的头颅,不顾一切地朝着天空奔跑。
人间。
乱了。
紫极的魔意在她左瞳扩散成灾,甚至隐隐开始同化右瞳,眼角淌下猩红的血痕,将岐山君那张面容衬得愈发凄丽苍白。
她死死咬牙,去拾地上的君羡:“不,我不会失败,也不能失败。”
八年前的十万英灵,如诅咒一般的耳语,日日夜夜,从未有过停歇的在她耳旁盘旋回荡,她这八年来,无时无刻不是被当年那场绝境天坑的一切所束缚着。
有些人死了,却还能够在人间游荡。
有的人活着,却成了一座镌刻十万英灵亡魂名字的墓碑。
八年前,火光中,兄长那张染血的脸,在对他说出最后一句话来的时候,便注定了她今日的渡劫之厄难。
必须是今日!
哪怕失败,也必须成功的今日!
混乱的意识让她指尖剧烈颤抖,好不容易,她握住了君羡,剑身上的符文初燃出一缕剑火,宛若破暗的光芒。
胸口却是忽然传来一阵凉意。
冰冷,死亡……的凉意。
岐山君怔在了原地,低头看去,一柄墨色的剑锋在她身上穿膛而过,鲜血滴答,溅落在了地面上。
黑色的山石地面,宛若生出一朵朵鲜红的花。
生机在飞速被掠夺。
岐山君眼眸先是大睁,随即骤然一眯,如此突如其来足以令人绝望的变故,却是逼出了她体内的凶性,竟是将左瞳的魔劫都压制住了。
她出手如电,死死握住剑锋,手臂用力,十分残忍地让剑锋在自己的体内断裂成两半,锋利的断口将她骨骼内脏切裂重创,唇角溢血,胸口伤口骤然撕裂。
甚至来不及去适应这份剧痛,她抽出断锋,反手挥去,直听得咔嚓一声,木头面具脆裂的声音。
她捂着胸口的剑伤,单手一拍大地!
君羡剑凛然而起,十方阵位起剑兮,简单一拍,却是瞬间设下九十道绝杀剑阵,以君羡剑为阵眼。
夜风瞬间狂暴如龙,绕着山崖发出恐怖磅礴的剑鸣。
剑鸣之声如海,霸道的剑海之势不过眨眼间形成,染血的帝袍在空中轻舞,她单手撑在地面上,双腿微微发力,半蹲在地上的身体灵活地在地面划出一个弧度,人也随之转动半圈,不再是以背对着敌人。
如潮海的剑气在空气中虚化,然后瞬间将袭击者围杀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她缓缓仰起那张冰冷绝杀的容颜来。
而袭击着,却是带着轻松微嘲的笑音说道:“岐山君,多年未见,就是这么招呼老朋友的。”
围杀而去的剑意骤然一散。
是的。
是散,而非停滞。
散得彻底,散得毫无防备,散得疯狂决绝!
她不禁睁大眼睛,一紫一黑的眼瞳之中最后得见的,光明下的那张脸,半张面具滑落,是一张染血却英俊的脸。
那是属于齐煜的脸。
可是,她只来得及在模糊与清晰之间的视线里恍惚一眼,便看到他扬起了手中的残刃。
挥下。
剑锋割裂开她的眼球,双眸绽出血色的光。
这一下,她并未感觉到有多疼。
只有冷。
仿佛血液被冻结,流出来的鲜血都是冷的,蜿蜒在脸颊上,如冰川淌出的河水一般。
紧接着,她的头发被一把大力直接抓起,曾经温柔的、低缓的嗓音此刻听起来无比扭曲,怨憎,他说:“岐山君,成神多没意思,跟我一起……成魔吧?”
随着这句宛若刻印在灵魂里的灰色诅咒一般的话音落定,天空轰隆一声。
仿佛有着什么东西被折断了!
那是荒古至碑,众生尚未来得及全部爬上那荒碑,有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没有丝毫征兆地出现在了荒碑之上,他立于荒界与人间的交界处,手臂抬起,万千云气化作墨一般的色泽,凝结成一柄横贯人间的巨大魔刀。
在人们惊恐的目光里,魔刀劈下,将巨大神圣的荒碑一分为二,然后他立在断口出,足下狠狠一踏。
赫然!
在荒碑底端的大地之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黑洞之中有着幽冥旋涡在缓缓旋转,大批的人们甚至都来不及反应,肉身连同着灵魂,一同被那旋涡汲吸进去。
人们开始逃窜。
不再敢贪图天道的诱惑,那些推开同伴踩着同袍不断往上爬的人,现在从荒碑之上毫不留恋的跃下,哭爹喊娘地试图逃走。
可那荒碑仿佛带着无穷的吸力,那些离开的、逃走的人们在一阵飓风乱绞之下,化作一片血雾,唯有无形的灵魂,被纳入荒碑之中。
轰隆隆!
荒碑一寸寸的沉了下去,带着人间的众生,一起一寸寸的往那幽深的旋涡之中沉下。
“为什么……会是你……”岐山君如同灵魂被抽走了一般,喃喃问着。
眼前见不到任何事物与光明,只有一片黑暗。
她听到眼前的人发出笑声:“也许,这就是宿命。”
“岐山君,你说的不对,你是一个凡人,凡人,那就该得认命,你不是不会失败,只是……是我让你直到现在,才开始失败而已。”
“你的梦想,由我,来粉碎。”他似陶醉的低吟了一声,拽紧她头发的手都似乎因为兴奋而隐隐颤抖:“真无法想象,在你死去的那个瞬间,流下的眼泪将会有多么的甘甜美味,届时,请务必让我好好品尝品尝。”
她反复似乎只会一句:“为什么……会是你……”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候?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很可惜,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了,岐山君。”
属于她的世界,在毁灭……
紫薇帝星重塑,的确万古不灭,不可为外力所催,纵然是神帝到此,也无法捏碎那一刻星辰。
紫微星不灭,她就不死。
更何况此刻,她已是神。
可是,她却在引导众生成神上,失败了,更是使得荒碑被毁于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