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都不需要唐家剑手出手,她就能死无葬身之地!
这就是小楼的强大之处。
水位肉眼可见在变低,纠缠冲突的水流令游动变得极其困难,眼看着无可抗拒被一寸寸拖拽向水底,文臻深吸一口气,忽然想起那日在永王府温泉底,看见永王打拳练功时的姿态。
她闭上了眼睛。
再不管身周的水流汹涌,吸力狂卷。
出拳,转折,摆动,顺水而去,随水而游,一双本就因为练习这种功法而分外有力柔软的双臂,此刻卸去了全部的真力,放松了所有的肌肉,越发显得柔若无骨,如一支柳条,在狂流中摇摆。
什么样的东西可以不被水流卷走?
水流本身。
拳头尖起了细微的震颤,这震颤从拳头渐渐传至全身,让全身看似静态,实则在随着那水的流动,顺着那水的姿态,不断地进行着无数细微的调整,直至和水的趋势融为一体。
或许是一生中水厄太多,在水中的战斗和经历也太多,文臻竟然仅凭着当日水下对永王打拳的惊鸿一瞥的印象,于这危急之时,忽然便摸到了她所缺失的那部分功法的真谛,她一拳击出,两股纠缠在一起迸发出巨大吸力的水流竟然分开,出现一条透明的渠道,她侧身一挤,身子便从那透明缝隙中滑了出去。
靠着这瞬间感悟来的身法,她竟然扛住了整个湖中机关启动所带来的巨大的吸力,还在一点点地向小楼外游。
小楼在慢慢下沉,巨大的阴影如一只毫无感情的巨兽,笼罩住了文臻。
文臻看见了那一片覆盖在头顶的黑影,而颜色稍浅一些的水域就在前方,那就是生机和光明……但就在她伸出的指尖即将碰触那一片浅色的那一刻,她心中警兆忽生!
她立即一个猛子扎入水中,放弃了即将获得的生机。
事实证明她是正确的。
就在那一瞬间,轧轧一响,连绵的弩箭如一片淡金色的狂雨,笼罩了整座湖面!
无数金光穿透黑色湖面破水而入,自带金光的箭头在湖水里也下了一场闪光雨!又或者成为无数携带杀机的金色破折号,在黑色纸笺上断笔连绵。
密集得几乎连湖水里的鱼都能杀光。
小楼前,唐羡之一动不动,紧紧凝视着湖水,一只脚微微向前。
湖水里,文臻忽然开始旋转。
风车般快速,却又飞天般曼妙,在那旁人挣扎都困难的乱流之中,她转得仿佛轻松自如,旋流渐渐也被她那契合自然之道的旋转所同化,离心力便越转越大,生生将她身侧的所有箭,都转飞了开去。
那一幕如被人看见,也可为名画师笔下经典——黑色湖水里黑衣女子衣袂旋转如飞花,四面金色箭矢如散射的日光般迸溅开去。
平台上,唐羡之眼底再次闪过惊艳之色,绷紧的后背也微微一松。
然而随即他眼神一闪。
此时文臻也发现不对了。
这一转虽然成功躲箭,却因为要顺着水流的缘故,生生将自己再次转回了小楼底下,而此刻庞大的小楼正在缓缓下降,水压越发恐怖,她一进入那个区域,鼻子便迸出血来,她转头要向外冲,却发现小楼外侧墙面同时降下无数的铁板来,生生将她往外湖去的方向堵住了!
文臻立即回头!
小楼回字形,中间一块中空,此刻是湖水,没有压力,虽然会再次被逼回小楼内部,但总比被活活压成人肉蛋糕来的好!
但她一回头,原来还因为进入小楼区域有点微光的视野。忽然又是黑暗降临。
小楼回字形内侧的铁板,也开始降下来了!
她即将被困在这个回字形的外圈内,被小楼主体活活压死!
……
平台上,唐羡之微微闭着眼睛,听着底下的动静。
整座小楼,从设计到人员到格局,所有的一切,都出于他的设计,他对小楼熟悉到,听声音便知道小楼现在在什么位置。
便知道,文臻已经被压在了楼下。
知道他一生的宿敌之一,也是一生的唯一所喜,此刻,真的已经被他压在了这黑湖之下,再也没有任何逃出生天的机会。
头顶上的乐声悠扬,充满喜悦,似在向他道喜。
道喜啊,这绝情忍性的人生,这一路算计的人生,这命中注定没有惊喜便是邂逅也是错过到最后还要亲手扼杀的人生。
喜从何来?
或者曾经瀑布下的相会是喜,抱住大腿的那一刻是喜,吃着感谢的烤鱼那一刻是喜,岩浆前告别看她疯狂眼眸那一刻是喜。
再之后,一切的前进都是后退,一切的接近都是远离,一切的给予都是索要,一切的表白都是这湖面空风,是这回字形的小楼,只能在这双层的禁锢之中徘徊,一遍遍听那寂寞回声。
而从今以后,连那回声,也听不着了。
他忽然抬手。
顶上乐声似有感应,竟也忽转急促,似劝解、告诫、警告、哀求……
片刻之后,似乎发现他没收手意图,顶上天顶一震,竟然射下一道黑光,向着他的指尖。
他冷笑一声,指尖一弹,将那黑光弹出,正击在那扇形怪琴的第十二柱上。
……
文臻已经感到绝望了。
那些铁板浑然一体,自楼梯中降下,根本击不动,彼此之间也毫无缝隙。
眼前越来越重的黑暗宛如命运的暗示,飞速降临。
她开始为自己的运气哀叹,在唐家的地盘上,唐羡之想要留下她,那果然一定能留下她。小楼的强大,确实不是她一个人可以轻易挑战的。
好在小楼真正的实力已经被她毁掉,总不能再去为难燕绥。
想到燕绥这一霎她心中一叹。
努力这许久,挣扎这许久,风浪里搏斗这许久,眼看什么都经过了,却在最后折戟于此,这情何以堪?
有什么办法能让燕绥以为她逃出生天,只是失踪了……
正在胡思乱想,她忽然觉得那一片稳定的轧轧之声中有细微异常,她立即捕捉到了那点异常,飞快顺着方向蹿过去,随即发现那一处的黑暗也浅一些……不是浅一些,是那一处的铁板,降得比别处慢一些!
这些念头都不过一霎,铁板总体都降得飞快,那一块就算降得慢一些也只剩下了半人高的缝隙,她什么都来不及想,用尽全身力气狂冲过去。
此时水已经泄尽,水底一片淤泥,倒还不如先前水中一般方便她施展身法。
但哪怕冲过去最后结果腰斩两截,她也一定要试!
冲过去的时候双臂在前,刹那之间,双臂已经碰着了冰冷的铁壁。
她心中一冷。
来不及了。
这位置铁壁已降到齐膝高,只够人过,可她还没到,等她再往前冲一点,正好……一切两半。
但想撤这时候也来不及了。
她眼一闭,踩着黏腻的淤泥,冲前,弯腰,低头。
隐约听见咻地一响,风声凌厉,随即铿地一声,金铁交鸣就在耳侧,震得耳膜剧痛。
一偏头,正擦着冰冷微硬的金属,那是一柄长剑的剑柄,其上一颗白色云石在这黑暗中依旧光芒流转。
但一柄剑是撑不住这万斤铁板的,眼看着那剑将要弯折,忽然一条人影掠来,淤泥里砰地一跪,肩膀一顶。
飞快躬身低头钻缝的文臻清晰地听见一声骨裂的微响。
下一瞬她钻出了缝隙,与此同时剑断。
戛然声听得文臻心头一震。
铁板顿时下沉。
这应该是那种一旦开启就不能立即停止的机关,她咬牙,回身,左手将那断剑再次一撑,右手拽住唐羡之猛地一拉。
轰然巨响,伴随剑身碎片飞溅,铁板擦着唐羡之的衣角深深插入湖底,文臻和唐羡之同时被震到了回字形中央的淤泥上。
文臻起身,正看见唐羡之手指一划,截断了被压住的衣角。忽然他转头看她,似乎说了什么,然而余震犹在,声响嗡嗡,她一时没有听清,随即便见唐羡之抬手,轻轻在她脸颊上一拭。
文臻待要躲时,他已经收回手。文臻这才感觉到脸颊刺痛,伸手一摸,微带殷红,想来是方才断剑碎片飞溅擦伤。
再转头看唐羡之注视手指上一丝鲜红,神情温柔又怜惜,她觉得不自在,转过脸去。
机簧轧轧连响,不知从哪里引进来的水流汩汩涌入,文臻顺水游动而出,上了廊桥,此刻小楼应该已经在地下湖底,却并无窒息黑暗之感,天顶上明珠亮起,光芒柔和,四角仿佛有无数星光密布,仔细一看却是通气孔,想必直通湖面。
文臻不大明白这个建筑设计的原理,却也知道这设计宏大离奇,瑰丽非凡,其间所能达到的技术和智慧已臻巅峰,所谓古人智慧不可小觑尽在于此。这附近应该还有一个连通湖,才能够将水自由排灌。
这么想的时候她心中隐约闪过一个念头,却又捕捉不住。
此时她已经游到了廊桥之下,上了廊桥,能听见顶头机关轧轧连响,一直随着她的身形转动,显然并未放弃将她置于死地的目的。
身后哗啦一响,唐羡之也上了廊桥,衣裳也不知道是什么质料,流水飞速从他衣角流泻而下,片刻之后衣裳便滴水不沾。
他坐在廊桥边,抬了抬手,上头的轧轧声响便停了,片刻,一阵有些急促有些愤怒的乐声响起,像是催促又像是质问,连文臻这个不通音律者,都听出了其中的抗议。
唐羡之救了她,想必要承受来自唐家贤者们的压力吧?
唐羡之就好像没听见上头的乐声,招招手,有小童悄然走上廊桥,送上膏药。乐声还在响,听来刺耳,唐羡之忽然又一抬手。
乐声戛然而止。
片刻之后,天顶开启,一条人影坠落,落入湖水之中,溅起丈高水柱。
然后直挺挺沉底。
没有惊呼,没有惨叫,甚至没有任何反应,一个在小楼上层掌控机关的高层,就这么死于唐羡之一抬手。
唐羡之让也没让那溅起的水花,只淡淡道:“太难听。”
侮辱音乐的人,不配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