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汉只觉得那焦躁不安的心突然就落回了远处,而余建中更是觉得自己那心惊肉跳完全没必要。
就看越千秋这幅事不关己的样子,那位慷慨激昂的林长史恐怕要失望了……
每个人都注意到的事,一直都死死盯着越千秋的林长史自然不可能忽略。尽管有一种不那么好的预感,他还是竭尽全力保持着镇定。毕竟,他今天这发难并不仅仅是冲着越千秋和越老太爷,而且还是冲着另外那位最关键的人。
他从越千秋脸上移开目光,转而看向了英王李易铭。就只见个子长块头同样在长的小胖子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那种仿佛想将他吞下去的愤怒对比越千秋的无所谓,显得极其分明。他只以为自己的话果然刺中了小胖子的软肋,非但没有被那怒气吓倒,反而冲小胖子笑了笑。
“臣听说,这么多年来,英王殿下和越九公子一直在人前都仿佛是冤家对头,彼此之间常常争锋相对,可有句话不知道您是否听说过,不是冤家不聚头。也许你们俩的缘分早在降生的时候就早结下了?”
小胖子刚刚只不过是愤怒于越千秋那隐秘的“身世”竟然被揭穿,如此一来人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万一越千秋真的因此出什么事,他也就失去了一个关键时刻能挡事能出主意更能点醒他的“对头”,可林长史这话锋一转,突然把他扯了进去,他顿时一下子愣住了。
因为萧敬先是他觉得很亲切,而且父皇也默许了他接近的人,所以他私底下说过无数次,希望自己是北燕皇后的儿子,希望萧敬先是自己的舅舅,然而,此时此刻,这种暗地里的期望被人突然放到了台面上,他终于觉得一种刺骨的寒冷顷刻之间弥漫全身。
如果林长史暗指,他就是当年北燕皇后身边那两个孩子当中除却越千秋的另外一个,那么,他一直都不那么正统的身世就有解释了。可是,难道北燕皇后和父皇有私情?又或者说,他真的就是北燕小皇子,并不是父皇的骨肉?甚至说……
乱了方寸的小胖子突然只听耳边传来了一声冷哼。那一声就如同洪钟大吕,瞬间荡涤全身,将那些彷徨无助等负面情绪完全驱逐了出去。
觉察到那是萧敬先的声音,他只觉得立刻有了底气,高高昂起头,不再去看林长史那透着深深恶意的目光,而是去看越千秋,就只见人依旧笑吟吟地,和他对视时甚至还耸了耸肩。
被越千秋那种轻松的态度感染,小胖子立刻甩开了刚刚那沉甸甸的负担,嗤笑一声道:“敢情林长史今天过来,是给大家讲故事的?”
“自从认识千秋之后,我丁点大的事就要和他争个面红耳赤,几次都差点打起来,但那只是因为我看不惯他仗着越老相爷和表兄姑姑的溺爱横行霸道,他看不惯我仗着是皇子胡作非为,斗了这么多年,我们不是恨不得人家去死的那种死敌,只不过是习惯性争个高下而已。”
“你是想说,我和千秋就是你那故事里的两个孩子?这倒是不错,我一直都只有姐妹,没有兄弟,没想到现如今我竟能找到个弟弟!”
越千秋没想到回过神的小胖子竟然会占自己这种便宜,顿时没好气地呵呵了一声:“什么弟弟,如果我们俩真是林长史说得那样,怎么也应该我是哥哥,你是弟弟!”
小胖子顿时一拍大腿跳了起来:“凭什么?既然送走你留下我,那当然该我是哥哥!”
尽管林长史透露的这件事实在是太大,如果属实,自己很可能一步登天,而如果失实,那么自己很可能被连累到死,可李崇明看到越千秋和李易铭竟俨然为了故事中的兄弟问题争执了起来,他仍然有一种异常荒谬的感觉,但荒谬过后就只觉得心惊肉跳。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在这种时候还有余裕去追究这种细枝末节?一点都不怕皇帝翻脸,又或者另两位宰相的惊怒和质疑?
而林长史见小胖子从最初的惊惶到最终的冷静,总共只有一会儿功夫,同样有些措手不及,然而,他更预料不到的,是小胖子不耐烦地拍了两记巴掌结束了和越千秋的争论之后说出来的话。
“林长史想看我暴跳如雷,想看我惊慌失措,是不是?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问你,你背诵的那封信上有半个字提到我吗?”
小胖子嘴角高高翘起,流露出一丝傲然笑意:“没有吧?既然没有,你就在那影射皇子,你知道是什么罪名?嗯?你是嘉王府长史,不是一介草民,能够列席此间,也是因为跟着嘉王世子吧?那你是不是想告诉这里所有人,你刚刚所有的指斥,全都是奉嘉王,又或者奉嘉王世子之命而为?”
冲动、莽撞、粗鲁、残忍……尽管冯贵妃已经死了多年,冯家人也已经消失在官宦圈子里多年,但因为当年的刻意塑造和流传,小胖子身上早就贴满了各式各样的负面标签,就连叶广汉和余建中两位宰相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一些影响,更不要说别人了。
所以,此时此刻小胖子这突然爆发似的连番话,每一个人看在眼中,全都觉得不禁有刮目相看的感觉。尤其是坐在主位上的皇帝,看到一个在那种危险的情况下还能克制怒火,表现得有条有理的小胖子,他不禁笑得舒畅极了。
而在笑过之后,他就举重若轻地轻轻用指节敲了敲桌子,随即泰然若定地说:“林芝宁,你刚刚当众背诵的这封信,巧得很,朕正好看过。而且更巧的是,除却你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一封,朕这儿还有完全相同的两封信。”
见林长史瞬间面孔僵硬,皇帝就冲着陈五两点了点头,等到其上前将一封信,一封绢书送到了叶广汉和余建中面前,他才淡淡地说:“朕这儿的两封信,署名丁安,一模一样的字迹,却写在各种各样的材质上,再加上林芝宁那儿的一封信,已知散发出去的就至少有三封,这证明什么?证明早就有人心怀叵测,想要扰乱大吴,想要蛊惑朕自断一臂,想要图谋不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