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科学的起源和发展史所描述的那样:所有对理论的研究,大都时从研究既有可以观测到的现象开始的。
从现象到本质,本就是科学的过程。
也许,在研究“病毒”的过程中,研究人员最为后悔得是,自己太低估从现象到本质的研究所需要的时间,错误估计了“病毒”的危险。他们习惯于拿人类过去研究过的东西去类比“病毒”,用过去研究所花费的时间去对照“病毒”研究需要花费的时间。科学进步的速度和高度,现有生存环境的节奏,让他们产生了错觉,觉得“病毒”哪怕有危险,也不会即刻就爆发出来,觉得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去尝试自己的想法。
几乎从一开始,每一个研究人员心中就有这样的想法:“病毒”的影响确实存在,对它的研究获得成果只是早晚的事情,人类总能够找到正确的出路。
这个自信,连同他们自身,已经被苛刻的事实湮灭了。
虽然有不少人对人类能够存在至今,并不觉得是那么理所当然。也会想象,会不会在明后天,就有一个陨石从天而降,再造生物大灭绝的历史。但是,科学的发展,让人们越来越适应恶劣的环境,越来越能对恶劣的环境进行防御。并且,这样的担心迟迟没有发生,人们仍旧遵从自然生命的发展模式不断成长壮大。相比起那不知道何时会到来的危机,如何对待自己那短短不到百年的一生,才是更迫切的问题。所有对那些“突然的灭绝”感到担忧的人,都会被认为心理精神有毛病。
“病毒”带来的毁灭实在太快了,对人太过于苛刻了,简直让人觉得,这是不是一个玩笑。人自诩和其它动物不同的地方,那最让自己感到骄傲的地方——思考行为——反而变成了最为直接的要害。
精神活动,意识行为,思维方式……所有基于肉体基础而产生的内部活动,所有用于指导外部行为的内部活动,作为一个人,最核心也最关键的地方,在“病毒”所产生的种种现象中,就好似婴儿一样,毫无抵抗得能力。
超级桃乐丝和系色中枢比大多数人都更加直观地参与并感受着这种无力。比起大多数时间里被拘束着的系色中枢,超级桃乐丝的意识更加活跃,也更能清晰感受到,自己是如何被一步步逼入绝境的。系色中枢突然的爆发,并不让她感到喜悦。
的确,系色就像是自己的亲人,系色中枢身上的束缚被解开,让它获得了宝贵的自由。所有那些“可能包含祸心”的人都死光了,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人能够再对自己等人做出威胁。推算中,那核弹临顶的可能性也降低为零。这些都是应该是让人开心的事情。
然而,超级桃乐丝却无法开心起来。在这种解放的背后,她只能感受到那更加可怕的未来正向自己扑来。
现在,她和系色中枢需要面对的,不再是人类的恶性,而是直接扑灭了人类,比人类的恶性更加直接,更加深沉的恐怖未知。
正因为这种恐惧,她才选择下降。
系色中枢抛弃了枷锁,撤出了伪装,它将自己升起来,将自己当成一座堤坝,挡在那未知恐怖之前。而超级桃乐丝则选择了下降,把自己藏在这座堤坝后,用“在后方支援”的借口安慰自己——她,或者是它,完全无法否认,自己就是害怕。哪怕躲在后方,也确实可以确保第二支点,做出切实的支援,但是,它已经十分肯定,自己之所以选择下降,其核心原因,并不是为了分工合作,而正是自己害怕了。
超级桃乐丝为自己的害怕,对自己的选择感到羞愧,越是能够感受到这种羞愧的情绪,就越是在证明,驱动自己这种行为的核心想法正是一种逃避的想法,自己正在将等同于自己亲人一样的系色推到前方——哪怕从一开始,系色就是自己选择站出去的。
超级桃乐丝变得有些混乱,她从来都没有这么混乱,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难以觉察自己的混乱。她和系色中枢的联系在这种混乱中陡然中断,所有她应该负责的工作,也全在这一刻停止。病院现实中,超级桃乐丝停机了,但是,在末日幻境中,以人造生命的形态存在的“桃乐丝”并没有消失,也没有停止,她就像是失神的时候,做了一个噩梦般,猛然惊醒过来。
——原来我逃到了这里。
桃乐丝看着自己颤抖的手,对如今自己正身处的状态,有着让她感到厌恶的清楚。同时,她也十分清楚,这种厌恶的情绪所针对的对象,正是自己。这种自我厌恶的感觉,正在扩散到其他可以想到的人:自己的敌人,自己的同伴,自己一直珍视的家人。
太可怕了,这种不由自主的厌恶感太可怕了。她理智上,一点都不想让这种自我厌恶感扩散到厌恶其他人,但是,无法阻止这种情绪的膨胀。她可以清晰知道,自己脑海中浮现的每一个厌恶他们的理由,这些理由无论是有理还是无理,都牢牢扎根在自己的每一次思考中。
这个情绪,这些理由,就像是变幻成一个依稀可以听到的声音。这个声音呢喃着,诅咒着,哪怕听不清楚也能感觉到,那是最恶毒的语言,散发出恶臭和毒气,只是听到就会腐蚀自己的精神和信仰。桃乐丝的脑海中,这个声音还在变幻成一个更具体的轮廓——无法描述,似乎只有自己才能看到,不,或者说,只有自己才能在想象中勾勒出来的轮廓。
无论是按住耳朵,还是努力放空自己的大脑,都无法阻止这个仿佛由心而发的恶毒的呢喃,也无法停止那个恐怖轮廓在自己的内心中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