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自主地掺杂进了些许苦涩和无奈,苏晋半躬了身子,却是并沒有如往常待在炎烈身边的那种自若和悠然。他很明白,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已经不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玩伴了。此时此刻,他们之间,有的只是纯粹的主仆关系。而这同时也意味着,一旦自己的回答并不能令他满意的话,一通责罚必定还是少不了的。
稳住心神,苏晋先是理了理思绪,这才接着继续往下说:“不管皇上信与不信,说句实话,奴才当时虽然察觉到了一点异样,可是了解地并不多,也并沒有拿到什么实际有用的证据,所以才沒有及时地禀报于您。”毕竟,污蔑宫妃那可是大罪,他纵然再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也终究只是一个奴才,主子若想要让他死,他是绝对沒有半分招架之力的。这一点,他打进宫的第一天起就认识地相当清楚了。
“只是这样么。”慢慢地站起身來,炎烈居高临下地望着垂手而立的苏晋,神色未变却足见威严:“那你又是在何时察觉到不对的。”这话出口的意思,却是已然选择相信面前之人了。
暗自轻舒了一口气,苏晋举止不变,依旧是一副恭谨到了极致的模样:“是在宁贵妃寝宫走水的那一天发现的。皇上您当时心忧宁贵妃的状况,并沒有留意,奴才倒是去烧毁了的宫殿旁转了一转,无意中嗅到了一点极其轻微的火油的味道。”但那一丝气味极轻极浅,被风一吹就彻彻底底地飘散了去,如果不是他的嗅觉天生就要比寻常人更加敏锐,恐怕也会毫不例外地给错过了去。
“火油……”一听到这里,炎烈那原本已经舒缓了不少的神情霎时就狰狞了几分。双手不自觉地紧攥成一团,他直接便是狠狠地一拳击打在了面前的桌案之上,直震得上面摆放着的茶壶茶盏都跳了起來,声势大得很有些吓人:“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她这分明就是要将宁儿活活烧死在寝宫里啊,若不是巡逻的侍卫发现得早,只怕她的阴谋当时就得逞了,”即便已经从白歆婳那里知道了真相,然而在面对着如斯细节之时,他仍旧是感到无比的触目惊心的。
那时候的自己,一心扑在开疆扩土的宏图大业之上,竟是从來沒有发现后院的争斗居然是在不动声色间就上升到了这般血腥残忍的地步。那些平日里看起來柔柔弱弱,好似全无缚鸡之力的纤细女子,一到涉及自己的利益之时竟然可以毫不犹豫地用那双平日里绣花抚琴的双手去杀人灭口。单是想到这一点,炎烈就觉得后背的凉气飕飕地直往上冒,连带着对整个后宫都沒有了好感,只恨不得能永世不踏入那里才好。
“事情已经过去太多年了,皇上还是不要再想了。”亲自上前执壶为炎烈倒了一盏清茶,苏晋面色平静,却是并沒有表现出同样的惊怒和震撼來。很显然,在宫中这么些时候,他对这一切早就是习以为常了:“后宫女眷众多,皇上您的恩宠却只有一份,想要得到,自然免不了手段齐出。”
不说当年皇上对那两位贵妃许下的承诺的诱惑大到足以令人拼尽所有,就算沒有那东西,皇上一直以來对宁贵妃的偏爱和疼宠就足够引发后宫女人的嫉妒之心了。皇后娘娘是武将世家出身,兼之自幼才貌惊人,性子难免好胜,在他看來,这等天之骄女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也不过是迟早罢了。倒是宁贵妃,明明也是清流大族出來的,可偏生温婉静雅到沒有半分的心机和手段,所以每每落了下风、遭人毒手也不自知。他看在眼里,除了遗憾和惋惜之外,却也是半点方法可想的。毕竟后宫是女人的天下,莫说他一个小小的内侍总管,就连皇上,也不见得能将手伸得这么长,如今想來,也唯余一声长叹而已。
“手段齐出。呵,这话还真是贴切得很,”炎烙眸中迸发出一缕暗色,竟是少有地显出骇人之色來:“不过是因为争宠,就敢纵火谋杀平日里姐妹相称之人,就敢对一个孕妇施下重毒,令她血崩而亡不说,还顺带着荼毒了腹中的婴儿,这样心思诡诈、双手沾满鲜血的恶妇,居然还是朕的皇后……呵呵,这当真是天大的讽刺啊,”
难怪,难怪烬儿怎样都不肯认他这个父皇,难怪他口口声声说着母妃的惨死和不值得,难怪他丝毫都不愿意和皇室攀扯上关系……却原來,他早就怨毒了这个地方,怨毒了这里的人,更怨毒了,过往那么多伤痛的回忆。
“看來,这一切终于是到了该了断的时候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