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车快多了,“这个给你。快走!”他塞了几张纸币给马车夫。
马车夫这才笑嘻嘻地吆喝了一声,挥起马鞭朝前跑去。
“你要带我去哪里?”夏英奇问道。这是她第四次问同样的问题了。
阿泰的回答永远是:“你到了就知道了!”
她心里忐忑不安,充满了恐惧。从这个男人的脸上,她看不出任何预兆。一开始她担心他会杀了她。但转念一想,阿泰如此缺钱,以至于要偷父亲的烟土,那他肯定不会白白杀了她。他会不会把她卖了?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朝车把手看过去,有那么几分钟,她一直在考虑,要不要突然打开车门跳下去。
她想,如果跳下去真的被路过的车撞死,倒也是一了百了,从此解脱了,只怕到时候没死成,却缺了胳膊断了腿,苟延残喘,还得让哥哥来养活她,那可是比死还难熬。她告诫自己,英奇,像你这样没有依靠的人,尤其得懂得护着自己,千万不能冲动,即使要逃跑,也要等他把车停下来再说。
阿泰一路把车开得飞快,她如坐针毡地等了大约十来分钟,终于,他的车速慢了下来。
“这是什么地方?”她朝车外望,这是一条很深的巷子,巷子里有好几个门牌前挂着红灯笼。她大致猜到这是什么地方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他是想把她卖到这种地方吗?也对啊,把她卖了,谁会在乎?也许哥哥会在乎,但他又能怎么样?她想到了包里的枪。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真的会用它。谁让她碰上了呢!她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如果当时弟弟能有一把枪,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呢?她想到弟弟,鼻子就发酸。
阿泰把车在巷口停了下来,正当他打开车门要下车的时候,她抢先一步,推开另一边的车门一溜烟地冲了下去。幸亏她没裹过小脚,这是她母亲干过的最好的事了,幸亏她从小就喜欢像男孩子一样四处奔跑,幸亏她从来没让体重成为自己的负担,要不然她不可能跑得那么快!
“姑婆!夏英奇!夏英奇!”阿泰在身后叫她,她只当没听见。
“夏英奇!夏英奇!”
你叫吧,你有本事就追上我!不过追上我,对你来说可不是好事!因为我会请你吃枪子!我不想杀你,也不想弄伤你,但如果你真的逼我太甚,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话说回来,你死了或者你受伤了,对我又有什么损失?当然如果我杀了你,我就得先把你的尸体丢在这里,然后回去想个办法把哥哥弄出夏宅,她一头朝前猛冲,忽然,一个粉色的人影出现在她面前,她想躲开对方,但那人却不知怎么的,竟非要挡在她面前。
“喂!”她嚷道。
当她看见眼前这个人的脸时,她感觉霎那间好像有谁掐住了她的脖子。
母亲!母亲怎么会在这里?她怎么会在上海的花柳巷?她不是在唐家当姨太太吗?
“我听见有人在叫你的名字。还以为听错了呢!没想到跑过来一看真的是你……”
母亲朝她讪讪地笑着。
她忘记逃跑了,她忘记自己在干什么了,她甚至忘记了自己在哪里,她只是怔怔地看着母亲,她的脑子嗡嗡响个不停。
母亲穿着粉色镶金边的大褂子,头上戴着朵快要凋谢的蔷薇花。胸前挂着两串珠子,但一看就知道是假的。她那些发簪呢?她的首饰又都到哪儿去了?
“阿义对我不好。”
母亲吞吞吐吐地解释起来,“我就跟着他的一个跟班到了上海,结果那混蛋拿走了我的首饰不算,还把我卖到了这里……”
说到伤心处,母亲抹起眼泪来,“我就在这里的王家里14号,你以后可以来看我,我今天都没吃过饭……”
“夏英奇!”阿泰在后面喊。
霎那间,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她不知道该继续逃跑,还是该留下来听母亲接着说她的遭遇,其实她真的什么都不想听。她根本不想再看见她,她只想把这个人从她的生命里抹去!她从包里快速拿了两个铜子塞在母亲手里,随后什么话都没说,就朝前快步走去。
行走的速度显然比不上奔跑,不一会儿,阿泰就追上了她。
“夏英奇!干吗乱跑?我又不想害你!”
他拉住了她。当他把她扳过来,他忍不住吓得后退了一步,因为一个黑漆漆的枪口正对着他。
“喂,有话好说!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他朝她嬉皮笑脸。
“误会!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她正在火头上,可没兴趣跟他磨嘴皮子,而且,她脑子里不断回响的都是母亲刚刚说话的声音。还有女人比母亲更贱吗?背弃自己的孩子和前夫,嫁给仇人不算,没多久又背弃了第二个男人,也活该她碰到个小白脸骗光她的钱,又卖她到窑子!活该!真是一枪毙了都觉得浪费子弹!
“喂喂!你别冲动!”大概是以为她要扣动扳机,阿泰本能地朝后退了两步,双手作出投降的姿势,“有话好说。你肯定是误会了。我现在说实话,烟土是我偷的,我之所以偷那东西,是因为我要为一个女人赎身,我带你来这儿本来是想让你看看她的惨状的。”
这是真的?她将信将疑地看着阿泰。
“千真万确。我要给她赎身,老鸨要我出三千块,实际上,她根本不值那么多钱。我本来是想让你看看她,然后请你可怜可怜她,把烟土还给我。”
如果他说的是事实,她愿意成全他,但问题是,得先让他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你把她叫过来。”
“那家窑子就在前面,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她才不会上这种当。
“如果你不去叫她,我就走了。从此以后,你别再想看到那批烟土。为了防止你继续烦我,我还会去报告巡捕房!”
“要是你趁我去找她的时候跑了怎么办?”
她想回答,忽然脑子里又冒出一个念头来。
“你刚刚说那个女人不值这笔钱?”
“你看到她就知道了。”
“这条弄堂是王家里?”
“没错。”
“你那个女人在几号?”
“13号。”
母亲在14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