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这样,和昌想。人的普遍反应就是如此。还没能接受所爱之人离开的事实,就开始谈器官移植,实在是太乱来了。
“不是的,生死未卜的阶段已经过去了,瑞穗已经死啦,所以才谈这个啊。”
“死了……可是,不是要先判定才能谈移植吗?”
“当然是这样,不过医生说,她多半已经脑死亡了。”
和昌觉得有必要从日本的法律讲起。他一边解释着,一边想,薰子肯定很辛苦吧。连理解了这条规定的自己,都不太能把这个说清楚呢。
不过,解释了半天,多津朗终于掌握了情况。
“这样啊。也就是说,虽然心脏还在跳动,但小穗已经死了,不在这世上了,对吧。”多津朗似乎是在告诉自己。
“是的。”和昌回答。
“唉……”多津朗长叹一声,“该怎么说呢。她还那么小啊,路还长,怎么就……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替她去,把我的命拿去也好啊。”
这话确是出自肺腑。瑞穗出生后没多久,抱上了第一个孙辈的多津朗便多了个口头禅:为了这孩子,让我什么时候去死,我都心甘情愿。
“那么,您是怎么想的?”和昌打断了父亲的话。
“……是捐献器官的事吗?”
“嗯。我想听听您的想法。”
电话对面的多津朗沉吟着。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啊。既然相当于已经死了,至少器官还能对别人有点用,这也是积德的事。只是,还是想静静地等着她走啊。”
“是啊。我知道,同意捐献器官或许是理性的判断,但感情上还是无法割舍。”
“如果是自己的器官,或许答应得会更痛快些吧:不必客气,尽管用吧。唉,我这种老头子的器官,又有谁想要呢。”
“自己的器官啊……”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征询瑞穗自己的意见呢?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和昌啊,”多津朗说道,“我把决定权交给你了。不管你怎么做,我都不会有怨言。我想,在这件事上,还是做父母的最有发言权吧。怎么样?”
和昌做了个深呼吸,答道:“我明白了。”在打电话之前,他就模模糊糊地预感到,父亲会给出这样的答复。
“我想去见见小穗。明天可以吗?还能见得到吧?”
“啊,明天应该还可以的。”
“那我就去看看她。不,这么说大概不合适了吧……总之,我会去一下。医院在哪里?”
和昌说了医院的名称和地址。“你们决定明天的日程安排之后,就发邮件告诉我一声。还有,要好好照顾薰子啊。”多津朗说完,就挂断了电话。他不知道儿子和儿媳快要离婚了,还以为和昌租住的地方至少是个别墅呢。
和昌放下手机,抓起杯子喝了一口。酒味已经很淡了,他拿过酒瓶,又倒了些威士忌。
他回味着和多津朗之间的对话。心里一直放不下的,是“如果是自己的器官”这句话。
和昌再次拿起手机,输入“脑死亡”、“器官捐献”两个关键词,开始搜索。
很快,屏幕上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报道。他挑着有可能相关的内容浏览。终于弄清了自己如此烦恼的原因。
根源在于器官移植法的修订。过去,仅仅在患者有意愿捐献器官时,将脑死亡认定为人的死亡;修订后变为,当患者意识不明时,征得家属同意亦可。这样一来,就能适用于像瑞穗一样的小孩子:他们对器官移植毫无概念,当然也不可能考虑过类似的事。实际上,这部法律的修订等于解除了器官移植的年龄限制。
虽然围绕脑死亡一直有争议,但如果是本人的意愿,家属也比较容易接受,可以理解为尊重死者的遗愿。但如果把做决定的责任推给家属呢?
和昌越想越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放下手机,站了起来。
他走出客厅,来到走廊上,停在楼梯下,侧耳细听。二楼没有哭泣声,也没有说话声。
他犹豫着上了楼,走到走廊尽头的卧室门口,敲了敲门。但屋里没有人应答。
该不会想不开寻了短见吧?不祥的预感急速膨胀。和昌推开门,里面一片漆黑,他按下墙上的开关。
但薰子不在房里。大床上并排摆着三只枕头,大概平时都是母子三人睡在这里的吧。他忽然有了这种与当下毫无关联的想法。
不在这里,会在哪里?和昌想了想,折返回去,打开双扇门的其中一扇,点亮了灯。
这是一间八坪(注:约13.2平米)左右的西式房间。薰子背对着他坐在房间正中央,怀里抱着一只大大的泰迪熊。那是瑞穗三岁生日时,外祖父母送给她的。
“最近,”薰子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她总是一个人在这里玩。还说:妈妈,别进来。”
“……是吗。”
和昌环顾室内。里面没放什么家具,靠墙摆着两个纸箱,塞满了人偶、玩具乐器、积木之类。纸箱旁边放着几本绘本。
“我原想,等瑞穗上了小学,这个房间就给她学习用。”
和昌点点头,走近窗边,俯视着下面的庭院,想象着从院子里往上看,看见孩子们在窗里挥手的样子。
“给你爸妈打电话了吗?”
薰子“嗯”了一声。“他们都哭得厉害。说,总也等不来我的电话,想着,多半是没救了。妈妈一个劲儿地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还想以死赎罪。”
想到岳母的心情,和昌的心更痛了。
“这样啊……那么,关于捐献器官的事,他们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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