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儿子是父亲生命的延续,但是在唐家,这一点,却和事实截然背离。
对于大帅来说,生了这个儿子还不如没生。
这种感觉,随着他生命力的渐渐流逝,越来越深刻和明显。
最开始南北的对峙,是由于逆子和他政策上的不统一。
大帅是很明显的亲日派,究其原因不过八个字,宁予外敌,不予家贼。
至于这个家贼到底包含了哪一些人么,内容就值得探究了。大约在父父子子的关系里,违背了父子之间的传统,违背了君臣之间关系的,都可以算作家贼了吧。
老头子经常挂在心里头的也就一个念头:老子辛辛苦苦赚了一辈子的家业,用尽了方法最后才得的东西,凭啥传给一个连老子话都不听的家伙?
所以在新历五年的冬天,少帅府内的那一场血腥,知情者,大约都在那满地的鲜血背后,看到了老子头若隐若现的面容。
新历五年,少帅军哗变。
自打新历四年,少帅清理了西北的日本势力之后,街面上很是萧条了一阵子。
这种萧条,也不知道是哪一天开始,忽然就深入了寻常百姓家里。
它是从街面上每一间铺子,从千家万户家里的用品开始的。
铺子里也不至于没了花样细致的洋布,但价格却是高了上去---原本中等人家便买的起的,这会儿成了高档奢侈用品;肥皂牙膏倒是还有,价格也不比往日,据说这是因为进口的途径不同,现在的这些因为走的是更加遥远的海运,成本贵了,价格自然不菲。
街上悄悄关了一些铺子,又重新开了一些新的。
那些关张的,据说都是“亲日”。
亲日?
街边的老头子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十分轻蔑的啐了一口,写满沧桑的每一条皱纹里都藏着冷笑的痕迹:“什么狗屁的亲日,还不是上头说什么就是什么?那开火柴铺子的老张,穿开裆裤的时候老子就认识他了,最是个老实本分人,说关就关,还不是那些当官的,眼看着铺子开的红火……”
后头的话老头子没说下去,围观的人倒是也只能叹一口气……自古民不与官斗,说白了,别人的悲欢离合,在他们这里也不过就是个挂在嘴边的谈资而已,就算那老张真是个委屈的,谁又能替他出的了头?
中国人自来就有这样的习惯,只要不是自己活不下去了,闲嗑牙花子是可以的,至于别的么……别人的死活,谁能赤膊上阵去为了别人的死活跳出来不顾生死?
原本,谈资不过就是谈资,但是当这种清查波及到了这些人家里的用品甚至是发展到了打砸抢之后,便是原本可以把脑袋缩起来的这些普通人,也不能再装鹌鹑了。
所以,当有人振臂一呼,要去少帅府向少帅情愿的时候,便是已经八十来岁的老头子也拿了家里的榔头剪刀要去“请愿”了。
虽说民不和官斗,可是所有人心里都在想,连自己家里那点儿洋布也要被收缴,听说连电也要停,连日本人的火车以后也没得坐,很多据说亲日的厂也要被停掉,那他们吃什么去,图个安安稳稳的过日子,难道也犯着谁了?
再说了,那谁谁谁,街头街尾的那谁不是也去了么,都说法不责众,那自己去……也不至于就把所有人都给杀了吧?
抱着这样的念头,无数的民众聚集到了少帅府的门口。
在那里,少帅麾下的一员副将,叫李忠国的壮年男子,已经跪在了少帅府的门口。
“跪在那是干嘛?”
“嗨……”有知情者窃窃私语,“李将军也是可怜,他婆娘喜欢那些日本的衣裙,前次清查家里就留了两套,前日里怕是两夫妻搞啥活动……”挤眉弄眼的笑,“晚上就穿着那些日本娘们的裙子跳了一曲,结果第二天就给巡逻队逮了个正着!”
哪怕是这样僵硬的气氛,瞧着那位五大三粗的李将军,再想着那样的画面,旁边的人群里还是爆发了一阵子窃窃的笑。
所谓的活动……两夫妻夜里还能有啥活动?
但笑过之后,再想想哪怕是炕上的活动也导致了婆娘锒铛入狱的情况,旁观之人,便也有了兔死狐悲的感伤。
笑?
笑是可以的,但笑完之后呢?
下一个,是不是就是你,就是我呢?
哪怕日本人再坏,是不是就坏到了这样非黑即白的程度了呢?
笑声之后,就是一片死一样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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