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扶住自家的老爷,神色担忧地唤道。
“事已至此,悔之晚矣,终究是我一时糊涂,有失德行。”叶老爷看着缓行远去的人马,长叹一声。
嘉木凌云。
那是只在他耳边流转而过的古老世家,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此番有幸能邀请木烨霖和隐月二人到此,本就是因为他厚颜请怜,就算是卫七未能医治好叶瀞廷,叶老爷也依旧会心怀感激,因为他明白卫七之所以会同意,只因为二人的善心怜悯。
然而现在,卫七已然将他的儿子治愈,他理应重谢才是,而事实上他却因为一时糊涂而迁怒于卫七,继而怠慢了贵客,不说其中的荒谬和失礼,但凡心中不忿,叶家就会在眨眼间不复存在。
叶老爷倚靠在管家身上,汗珠滚滚而下,虽然后怕,但是心中最多的却是浓浓的愧疚,任其一身坦荡,却终究失礼于人,唉,当真是老矣,糊涂啊。
……
“姨娘。”叶顺廷来到屋中对着榻上闭目养神的周氏唤道。
“二少爷来啦。”周氏睁开双眼,起身侧过身子,却未起得。
看着斜卧于榻上的周氏,叶顺廷脸上带出了焦虑,担忧地问道:“姨娘这是怎么了,可差大夫前来?”
对于自己的生母,叶顺廷还是比较了解的,对于讲究规矩的周氏而言,来客时还置身绣塌,是极不规矩的,即使来人是她的亲子。
周氏摆了摆手:“无碍,不过是有些疲乏罢了,二少爷无须担心。”
见周氏神色淡淡,叶顺廷也只得按下心中的忧虑,“姨娘若是觉得疲劳,便点上一些安神香。”
说着看了眼候在一旁的红莺,红鸽见周氏未出声,便福身退去。
“莫急,姨娘只是有些困顿罢了,歇上几日便也就无碍了。”周氏看着叶顺廷依旧眉头紧锁,不禁轻笑着宽慰道。
“姨娘且仔细着,万莫大意。”
“姨娘记着了。”听着叶顺廷的殷殷嘱咐,周氏心中的阴郁也不禁散开看些许。
“夫人,红鸽回来了。”红莺端着香盒,来到屋中。
“令她进来。”
“红鸽见过夫人,见过二少爷。”红鸽进屋后福身见礼。
“何事?”周氏问道。
“回夫人,客院的客人离去了。”奉命前去盯人的红鸽在看到隐月一行收拾行李离去之后,就赶忙前来回报。
周氏一惊,立时坐起身来:“什么?!”
红鸽回道:“那客院的公子回到客院后就命人收拾了行囊,门房说老爷亲自前去,送别了客人。”
“怎么不早生回报!”听到隐月他们离去,周氏心中一跳。
“夫人恕罪。”红鸽见周氏生恼,赶紧跪下请罪。
周氏看着跪地的红鸽,张了张口,最后还是吸了口气,摆手道:“罢了,离去也好,你下去吧。”
“是,夫人。”
叶顺廷看着面色不太好的周氏,迟疑不解地问道:“姨娘这是……”
“不过是有些意外罢了。”周氏重新靠上了身后的软垫,离开了吗?离开了也好……也好……无论他们究竟是何人,只要离开了,他们就不会再有交集,离开了好。
“既是请来给兄长治病的,现在兄长已然康复自然也就应当离开了。”叶顺廷不知周氏所想,但是提到客院,他不由想到了一些事情,脸上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不快。
红莺将安神香点燃,淡淡的烟雾缭绕而上,周氏看着叶顺廷眉间纠集的郁色,神思一转便已然明了:“都下去候着。”
“是。”
待到屋中只留下母子二人,周氏才淡淡地开口说道:“我以为,吾儿当清楚,那人绝无可能阻碍你的前程。”
“母亲,我自是知晓,但是……”说道此处,叶顺廷忽而神色狠厉,眼中满是不甘,“那人即使是个废物,却依旧是父亲的心中至宝,而孩儿我又是什么?”
他知道母亲的意思,但是即使明白的一清二楚,但是心中又怎么会甘心。
他们就像是同一片园中的两颗树,就算他心中无限渴望,却依旧只能龟缩在有限的一角,死死扎根在方寸之地,静静地仰望和等待,而他的身旁,却有着另一棵树,无论他如何静默着,只要他愿意,就永远有着大片的土地供其伸展根茎,明媚的阳光也终日眷顾在他的周身,他全然无需努力,就能轻易的葱郁成长。
他们本是同根而生,却因为生长的地方不同,而永远不会相同。
周氏看着愤懑不平的叶顺廷,眼中一片平静,她低头拨弄着鲜红的蔻丹,未有片语。
叶顺廷在屋中兜转了几圈后,强自按耐下心中的怒气,而后看着静默不语的周氏,心中一滞:“母亲。”
叶顺廷自知自己心思深沉,但是对于从小教养着自己的周氏,他却从未敢将其当做一般的深闺妇人。
三息之后,对上叶顺廷忐忑的目光,周氏坐直了身子:“我竟不知吾儿居然还是那垂髫稚子。”
“不,母亲,孩儿……”叶顺廷闻言,神色一慌,连忙张口欲辩,然而受到惊吓,身心不适的周氏显然不想细听,“吾儿有此想法也实乃人之常情,但是你且记着,他是嫡长,而你只是庶出,你们本就不同。”嫡庶怎能混淆,这是周氏的未尽之语。
“嫡庶,嫡庶。”叶顺廷忽然冷笑一声,“母亲,孩儿不知嫡庶,这世间本就胜者昌。”
“世间本就胜者昌。”周氏神色忽然恍惚一瞬,而后刚刚恢复些的精神头又萎靡了下去,她揉着头侧,怏怏道,“那不过就是个已废之人,吾儿不必多费心思。”
叶顺廷皱着眉头想要反驳,但是看着忽然精神不济的周氏,只得压下子心中的不快,亲手扶着周氏躺下:“孩儿知道了,母亲还是先歇息吧。”
周氏头中生疼,只得收敛了心神,闭目修养。
“母亲歇着,孩儿告退。”叶顺廷转身之际,眼中晦涩难明,既然相争,那么心狠一些又何妨?他终究是想畅快地活着的。
周氏听到远去的脚步声,静静地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窗外,窗外的园林修饰的极为精致,林中景致是许多人一生难以想象的奢侈,但是周氏却知道它是多么渺小,小到将她自己困囚在这一方天地中,无力挣扎,从此,她就是一个深锁于后院的妇人,教养着一个自傲天真的女儿和一个野心勃勃的儿子,为着他们费心筹谋。
“呵呵,哈哈。”嘲讽的笑声自周氏的口中溢出,被掩在层层珠帘之后,不知究竟讽笑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