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许是遭了报应,当初将县官的女儿余鱼给拐跑了的云逸,如今儿子被一个女人给拐跑了。
云归这个名字是盼云长生归来,现在却是盼云归本人归来。
一直到了几年后,云逸夫妻俩想吃补药调养一下身体,看看能不能再生一个。
结果云归带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回来了。
本想再当一次爹娘的云逸夫妻,直接就要准备当爷奶,这让俩人彻底懵了……
日子虽然过的上蹿下跳,但人回来了,终归也就平静了下来。
云归带回来的女人成分并不干净,这也是他把人搞大了肚子,才敢带回家的原因。
那女人名凌霄,是个女侠,真劫富济贫,上通缉令的那种。
不是林多多和云长生这种假的江湖儿女。
后来是喜欢蹲在房顶上那个人出的手,谁也不知道这满眼英气的女人以前经历了什么。
总之混的不错,她将云归的媳妇儿收做了徒弟,说凌霄是他们门派的弟子。
自那后,凌霄的通缉令取消了。
但收完了徒后,她仍喜欢蹲在屋顶。
有次林多多实在受不了,在屋顶留了个字帖:你什么时候嫁人?
一个月后,字帖有了回应:你什么时候与云朗和离,我就什么时候嫁人。
俩人居然就此成了笔友,经常在字帖上吵起来。
有时候吵的凶了,林多多恨不得把屋顶上这人打一顿。
云长生对此毫不知情,依然我行我素。
用器灵伪装的女娃娃很受梨娘喜欢,因为很听话,很乖巧。
不会尿床,不会拉裤子,但是被打了,还是会哭,也会有最基本的七情六欲。
有亲近的人,有讨厌的人。
继云归之后,她成了这一条街坊的新一代孩子王。
对于器灵来说,这场人生也是场修行,将来回归古琴,她的本体将变得更加强大。
也许是三年,也许是五年。
那位经常光顾云长生生意的老先生死了。
因为这位老先生很喜欢云长生的字画,所以云长生在他的墓前烧了很多字画。
但才烧了一半,墓里就蹦出了一个人。
这人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将字画救回。
然后他的气息越变越强,一路从练气期上涨。
筑基、金丹、元婴、化神。
“道友的字写的真不错。”
这是这个修士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鞠了一躬,扬长而去。
云长生:……
这些年因为灵力内敛,平常修士见到他,都以为他是凡人。
那些被追杀的修士,也不会寻着他的那身灵韵,当做一线生机。
所以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修士了。
没想到今天突然从坟里蹦出来一个……
“他觉得这一生圆满了,他做了一个凡人该做的。”
“被父母一手带大,牙牙学语,长大后娶妻生子孝敬父母,给父母养老送终,老了之后儿孙满堂。”
“儿孙自有儿孙福,给儿子娶了亲后,孙儿辈的他已经不想管了,随他去。”
“身死后,与相伴半生的妻子葬在了一起,旁边是陪了他另外半生的父母。”
“他作为凡人已经没有了遗憾,所以化了神,从此仙凡有别。”
林多多不知何时来到了此地,她轻轻依偎在云长生怀里,用脸颊蹭着云长生的胸膛。
“走了,我想要。”
“嗯。”
俩人在深夜里挽着手,像是一对普通的夫妇。
如同其他深夜里没事干的夫妻一样,回了家后就开始胡作非为,在房间里留了一地狼籍。
女儿乖乖的,捂着耳朵不去打扰父母的好事。
……
……
总有两鬓斑白时。
总有生离死别时。
当年那座小山村里,出了名秀丽的梨娘,与云长生分离十三年,再相见时依然留有三分颜色的梨娘,终是完全白了头。
云长生陪着她的时间越来越多,云逸也经常过来,后来两家人干脆搬到了一起,享着最后的天伦之乐。
“瑾儿,琳儿。”
老妇人与孙女玄孙女玩乐,手里抓着一把糖。
云瑾是云长生家的。
云琳是云归家的,当初不可一世的云傲天,在闺女面前一点也傲不起来。
两个小女孩虽差着辈分,却长的一般大,看上去该是十岁左右。
“奶奶,爹不让我吃糖,说吃糖会掉牙齿。”云琳嗦着手指,傲娇的拒绝了梨娘。
“奶奶,你的牙不会是因为吃糖才掉光的吧?”云瑾在一旁补刀。
梨娘也不在意,到了年龄,就稀罕小的。
那儿子反而成了惹人嫌的讨厌鬼,这不能做,那不能吃,管东管西的。
她是娘还是他们是娘?
今天好不容易偷溜了出来,这两个小女孩不管是打是骂,她都开心。
有些混浊的眼望着两个小娃娃,想起了云长生小时候做的蜂蜜柚子糖。
记得那东西挺好吃的。
“琳儿瑾儿等奶奶一会儿。”
梨娘拄着拐,晃晃悠悠走到了云长生屋里。
放糖果的罐子一直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她拿了糖果,分给两个小女孩:“尝尝,可好吃了。”
俩个女孩试探着舔了舔,皆是眯了眯眼。
见她们吃的好吃,梨娘很有成就感的笑了起来。
这一刻,她的意识突然间变得模糊。
隐约间,像是听到了一声娘亲。
他看见了云长生,看见了云逸,看见了余鱼,看见了林多多,看见了凌霄,看见了云归,看见了羽弟弟。
咔嚓,像是什么东西碎掉了的声音。
画面的最终,停留在一个小孩子的身上,很小很小,与云长生长的很像。
就像小时候的云长生。
“小朗,还……怪我吗?”弥留之际,她问道。
“不怪的,从来没怪过。”那个很小很小的云长生开口说话,然后最后叫了一声:“娘亲。”
老妇人最终盍然而逝。
她的意识变得清醒,身体却变得很轻。
低下头时,飘在半空。
她见到云长生和林多多在看着自己。
还有那个与云长生一模一样的元婴,在那开口说话,很认真,很温柔。
“娘亲,在你面前,我永远是你的孩子,永远都是。”
“小朗,孩子。”
这个就算变成灵魂也依然秀丽的女人笑了笑,然后朝着云逸的方向看了眼。
接着,顺着本能的指引,消失在了这里。
肉身终有出处,除非天生地养,但那不是云长生。
在那个名为梨娘的女人面前,他永远都是她的孩子。
在梨娘回光返照时,丹碎了,那元婴眉眼间,和幼时的云长生一模一样。
就好似,他还是当初山村里那个喜欢在草垛里仰望夜空的孩子。
梨娘问,还怪她吗。
那个与幼时云长生一模一样的元婴给出了答案。
不管过了多久,不管模样怎么变,他还是他,还是当初那个他。
他,从来没有怪过。
“不管你是黄仙柳仙白仙灰仙还是狐仙,进了我的肚子,那就我的孩子。”
“小朗,跑,快跑,离开这里。”
“对不起,是娘亲的错,是娘亲没能保护你。”
“娘亲。”
“嗯。”
“娘亲。”
“嗯。”
“娘亲。”
“诶。”
“小孩子才会娘亲娘亲的叫。”
“还……怪我吗?”
……
……
“吃一点吧,或者睡一会儿吧,你这个样子我害怕。”
林多多像只猫儿一样窝在云长生怀里,周围是清风,天上是星河与月光。
云长生抚摸着怀里温暖的身躯,没说话,只是把怀里的人抱紧了一点。
当初困在筑基瓶颈许久,每天想着突破。
如今修为又涨了,却让人高兴不起来,他能感觉到元婴正在疯狂壮大。
家里没了长辈,俩兄弟又早就分了家,那个小小的孩子似乎是想要快点长大,好撑起这个家。
或许和那位老先生一样,当埋进棺材里的时候,他也将化神。
忽然就理解了那位老先生,有些感同身受。
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境界,如今好似很轻易的就达到了。
“林多多。”
云长生成亲后,很少再直呼林多多的名字,都是称呼其为娘子。
“云长生。”
林多多应了一声,也没有称呼他为相公。
“林多多,我没娘亲了。”云长生说着话,唇瓣突然被一团柔软堵住,带着熟悉的甘美。
一个人伤心到极致的时候,不会落泪。
他会像一个溺水的人,嘴边呼哧呼哧的,呼吸都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腿脚发软,连走路都困难。
“林多多,我以后还会没了你。”
他相当冷静的说下了这几个字,身体却在不自觉的颤动,眼中滚烫,却迟迟没有落下什么东西。
两颗心脏都开始了加速跳动。
苍白的月光将俩人的影子融合在了一起,但是当乌云蔽月时,地上却再也没有了影子。
“你说过的,你考虑清楚了。”
“你说过的,将来你会放下的。”
“你答应过我这些,我才把所有的都给了你。”
林多多自己才知道,本体那颗八百多年的求道之心有多坚定,有多冰冷。
如果没有情劫,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她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大道才是林夕一生的追求。
正因为知道这些,林多多只能一遍一遍的重复那些狠心的话。
因为她知道,她给不了任何承诺。
就算承诺了,她给出的承诺,也并不能作数。
“娘子,不用说了。”
“嗯。”
当那句“我还会失去你”落下,林多多知道,她再也拒绝不了这个男人的任何要求。
她只能尽一切可能的迎合,希望这个男人能在今后的几十年里更快乐一点。
她再也不想见到云长生如此刻这般了。
“睡吧,我累了。”
“嗯。”
夜尽天明。
云长生守孝了三年,没有饮酒,没有行夫妻之事,安静的像是一个死人。
直到三年后,云长生拿着一捧花送给了林多多,野花很丑,但林多多却笑的很美。
她知道,从前那个云长生终于回来了。
小闺女云瑾也躲在暗处笑的很开心,云长生周围的低气压让她有点喘不过气。
好在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屋顶上的人终于走了,但林多多知道,那个人还会回来。
因为她认识一个一模一样的人,她醉酒说了几句话,然后忘了。
他却当了真,记了许多年,哪怕封印了记忆也一直放不下。
云逸家云归当了家。
曾经高来高去的女侠凌霄,将云傲天收拾的服服帖帖,偏偏云傲天还就喜欢吃这套。
这让云长生想起了喜欢被绑在床上的云逸。
这是子承父业?
不知道云傲天有没有这个爱好……
云长生的字从刚下山时的飘逸出尘,到后来普普通通却让那位老先生赞不绝口。
现如今,字依然普通,但让人见了,总觉得伤感。
那些字好像在对这个家做着最后的告别。
然后每逢白事,总有人到他的店里订购字画,一群孝子贤孙在灵堂里哭的稀里哗啦。
哭过了,情绪释放出去了,也就过去了,生活总要重新开始。
“瑾儿呢?”
“说是要寻仙问道,跑了。”
“这也太不像话了!”
云逸一拍桌子,就要发动关系去把人找回来。
这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在这城里已经成为了一方大佬,黑白通吃的那种。
泼辣媳妇儿余鱼终于被他降伏,百依百顺的,服帖得很。
“随她去吧。”云长生无所谓道。
云瑾的诞生本就是为了满足梨娘的心愿,假的终究是假的。
她倒不是真的去寻仙问道了。
而是好不容易不用待在法宝里,性子野了,所以出去浪荡江湖了。
“你倒是宽心。”云逸将怒气收敛。
他鬓角已经斑白,眼角也已经有了皱纹。
想起当初本该同寝十个月,却被这老哥折腾的少了一个多月。
云长生不由莞尔一笑。
“笑什么?女儿都跑了,还笑的出来?”
“没什么,就是想笑。”
“哈哈哈哈……”笑声总是能感染人,云逸也跟着笑了起来,“你啊你,到时候瑾儿带个野男人回来,你就找地方哭去吧。”
“都说了,随她去吧,难道要像想你一样,云归出走后搂着媳妇儿哭的稀里哗啦的,一个大男人,啧啧……”
云长生摇了摇头,语气嘲讽,一脸不屑。
“淦,今天不分个高低,谁也别走!”云逸撸着袖子就准备干架。
“一把老骨头,我可不想赔汤药费。”云长生拒绝,然后一把将云逸撂倒,“武林高手老了,还是武林高手,懂?”
俩个五十多岁的人还像小孩子,就像当初山村里时一样。
“那什么,小朗,壮阳补肾功有没有进阶版?”躺在地上的云逸忽然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