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顼前面下诏夺王韶官后,后面心中又后悔了,虽然这一顷营田让人啼笑皆非,但开出河湟才是头等大事,于是顺势下马,道:“是啊,边臣各自用己爱恶处事对人,韩缜所以打量出地者,是与窦舜卿不能相容故,其他事即不肯如此尽力。”
王安石立即跟上道:“陛下明察,见此尽之矣。”
都在胡闹!
郑朗听后瞠目结舌,不过这段时间他基本消失,隐田查了出来,又挪出一万七千余顷荒地半荒地拍卖,这个过程略有些慢,还要替其修道路,商税税率重新调整,银行扩股暗中准备,筹备一些作为本金的金银,替朝廷节约开支,事务很多,还是没有离开三司。对此,大家并没有反对,偿还了许多欠负,但欠负仍然很沉重,郑朗乃是理财好手,兼带三司使之职,国家财政能早日恢复健康。但到了六月,去年国家收支账目未出来,大家感到了古怪。有人询问,郑朗含糊地回答,谋划一件大事。
以为郑朗又要折腾了,这几年年年折腾,许多大臣苦心相劝。
郑朗只能答道:“非是诸公所想像,到时便知。”
然后与皇祐时主政一样,似乎消失。实际没有,只是平时不大喜言事,少说话,多做事!没有大的草议,何必磨嘴皮子。一顷田,太雷人,郑朗一直未参与。
冯京一看形势急转,急道:“此地乃是招弓箭手地也。”
王安石道:“王韶所奏但云,荒田不耕,何啻万顷,即不言除欲招弓箭手地外有此。”
难道开荒错了吗?
冯京不能作声。
文彦博在洛阳上书说,若真是如此,须罪窦舜卿。至少他不能撒谎,将四千多顷营田变成一顷田,让天下人失笑。
郑朗叹息道:“士大夫是国家栋梁,边臣也是国家的栋梁,为了国家安全,在战场上撒热血,抛头颅,生命往往悬于一线之间,对国家岂非无功?宽夫虽是国家重臣,为何偏与边臣过不去,仁宗时打压狄青,如今王韶稍稍立功,国家将大用,未用之即,宽夫又盯其所短,不视其长,将其压制,使国家又失一边臣良才也。况且王韶非是武将,同样是进士及第。”
赵顼眼中一亮。
文彦博不知道,在洛阳又上书说道,臣以前在秦州,沿渭岂有如此之多荒地?此必欺罔。
王安石拿出地图,说道:“韩缜专沮坏王韶,陛下可以从奏报中自见。无缘于此荒田。乃是诬王韶欺罔。陛下尝记御史所攻王韶否?乃是陈升之、冯京谕谢景温。言沈起将甘谷城地作沿渭地,欲盖王韶罪。景温至中书对答,臣面诘沈起案卷具在,无将甘谷城地作王韶所奏者。何故妄言如此?景温对臣与冯京言,是集贤相公与参政,谏议我如此说的。”
又将陈升之卷了进来。
就算有错,陈升之与冯京做得也不对。宰执与言臣不能交结,更不要说授意言臣该说什么话,那么要言臣有何用?王韶当罚,陈升之与冯京也当罚。
一道滚蛋吧。
要么王韶就复官。
陈升之与冯京无话可说。于是前面诏书夺王韶官,后面又诏书复王韶官。
冯京只好说道:“不止如此,王韶行市易亦为不便。”
赵顼说道:“仅是秦州一州市易,有何不便?且郑公以前在渭州执行过市易,轻重早已说过。”
文彦博上书道:“官中更为贩卖者,就是不便。”
王安石道:“且不论古事,止以今事论。公使皆贩卖,士大夫家中多有生意。人无以为不便,何也?”
文彦博道:“近日事多,费更不足,如置古渭以来,秦州愈不足。”
王安石道:“今天古渭,文彦博亦不知其不可废,所以费不足,正由没有理财故。既拓地,当须理由以足其费,此乃市易之所以不可无也。”
反正洛阳离京城近,两人两天一辨,赵顼看着蛋痛,于是问郑朗。
郑朗将原因说了出来。不但王韶要经营河湟,就是各州各县账目也不可能全部能弄清楚,地方有建设,还有奖励,一些想不到的开支,有许多是不能上报的,若说没有小金库那是不可能的。故各州县两税多有附加税,未必进入官员腰包。不过朝廷至少名义上禁止,否则到最后,朝廷松驰,就会有更多官员真正将小金库里的钱往自己口袋里面放。
王韶做法能理解,但与制度肯定不合,并且这个一顷地也做得太过份了,最少得五百顷,怎么可能就一顷呢。
赵顼听乐了。
但这才是公正的说法,赵顼道:“郑公,为何不早进言?”
“陛下,陈师中也是良吏,王韶看的是河湟,陈师中看的是制度,两人皆没有错。当时就不当争辨的,一揭开,不处理不好,一处理朝廷很为难。若我也参与争辨,事情会越来越大,反而不美。有时候,陛下,得学会装糊涂。”
“装糊涂?”赵顼仔细地咀嚼着这句话。
“比如四路隐田,查到这份上,当真查清楚了?没有,但到了这地步,朝廷已经能装糊涂了。”郑朗又说道:“这样吧,先复王韶官,再将他召回京城,让臣与他谈一谈,顺便问一问河湟的计划。有的事,在奏折里说不清楚的。也不利于保密。”
“倒也是。”赵顼道,接着又想着郑朗的装糊涂,在御书房里走来走去,然后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郑朗,眼神复杂无比。
但正是郑朗一点一滴灵活机动的教导,赵顼渐渐成熟。下诏召王韶召回京城。王韶回京速度很快,他招降俞龙珂到了关健时刻,不敢耽搁。
到了京城,立即让郑朗喊到中书,让他坐下,说道:“子纯,葫芦川一战,大长我大宋志气。”
“郑公,不敢当,有章质夫之功,种谔之功,还有诸位将士之功。”
“我给你带来一样礼物。”郑朗说完,小吏搬来一件物事,乃是一套盔甲,非是钢监新式盔甲,而是用百炼钢打制的一套盔甲,不是说它质量有多好,防御强度与普通盔甲差不多,但有一条,因为强度跟上,它的重量很轻,只有十几斤。郑朗道:“你掂一掂。”
“百炼钢?”王韶用手拿起来,马上就反应过来。
百炼钢制作很早就有了,沈括在梦溪笔谈里还刻意记载过,予出使至磁州,锻坊观炼铁,方识真钢。凡铁之有钢者,如面中有筋,濯尽柔面,则面筋乃见,炼钢亦然。但取精铁锻之百余火,每锻称之,一锻一轻,至累锻而斤两不减,则纯钢也,虽百炼,不耗矣。此乃铁之精纯者,其色清明,磨莹之,则黯然青且黑,与常铁迥异。亦有炼之至尽而全无钢者,皆系地之所产。
因为材料收集困难,制作成本更是高昂,一般用来制作宝刀宝剑,象这个百炼钢打制的盔甲,有可能是史上第一次。无他,价格太贵了,仅是这十几斤盔甲,制作成本有可能达到几千缗钱。仅为了一个减轻重量,浪费太不值。
郑朗点头。
王韶迟疑了一下,说道:“我岂敢受?”
“无妨,”郑朗说道,心里却道,非是为了奖励你,这套盔甲乃是你的保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