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生活几乎压垮了的中年男人,实际年龄不会超过三十五岁,身上穿着一件洗得早就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工作服,满脸皱纹,眼神中充满着仇恨。
他的手中拿着一把斧子,另一只手则拿着一张放大的相片,相片中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年龄在十八九岁的样子。
“大家看看,这是我姐姐季庆云,死的时候才二十六岁,大学毕业正准备去实习,如果不是他的那个该死的杀人犯父亲,我姐姐到现在还活着!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得到什么?我姐姐火化的时候只有她的头,身体到现在还没找到……”中年男人声泪俱下,“惨啊,我姐姐到死,眼睛都没有闭上!这杂种,知道判死刑了,还就是不肯说出我姐姐的其余遗骸在哪里,眼睁睁地看着我姐姐到现在都死无全尸!你们说,这样冷血的杀人犯的儿子,还配给我们看病?还配穿这身白大褂?”
旁观的人们脸上逐渐露出了同情,大家议论纷纷,投向李晓伟的目光也变得奇怪多了。
中年男人又拿出了一张相片:“大家看看,长得这么像,保不齐以后这家伙也会成为杀人犯都不一定!”
这是一张从报纸上翻拍下来的相片,场景是法庭的庭审现场,居中特写是一个头发被剃光的中年男子。虽然相片因为报纸翻拍的缘故变得有些模糊,但是却丝毫不影响男人的脸部特征和表情的展现。
李晓伟浑身一震,他仿佛看到了三十年后的自己……这眼神,他太熟悉不过了,因为无数次梦中,他都见到过这双眼睛。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李晓伟突然挤出人群,来到门口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抱着冰冷的大理石柱子就拼命干呕了起来,泪水无声地滑落脸颊。
不,我没有杀人!我父亲是杀人犯并不表明我也会成为杀人犯!我和父亲没有关系!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男人……
突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块干净的手帕。
“擦擦吧。”
李晓伟感激地抬起头,章桐正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
“谢谢……”
“走吧,陪我吃饭去!”说完这句话后,章桐便头也不回地走向李晓伟的车。
李晓伟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车开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李晓伟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他知道,自己或许再也无法回到过去平静的生活中去了。
半小时后c-town西餐厅。正是下午茶的时间,这里人不多。偌大的餐厅里除了章桐和李晓伟之外,就只有在角落里坐着的那对年轻的恋人。看着满桌子的食物,李晓伟却一点食欲都没有。
“你需要吃点东西。”章桐认真地说道。
“他为什么要毁了我!”李晓伟喃喃自语,“我长得像那个人又怎么样?我是医生,我不是杀人犯,也不会去杀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是他的儿子,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章桐小声说道,“因为你从小就被人送到福利院,所以你的生物样本讯息按照法律规定在你成年后被输入了系统数据库。虽然后来你被人收养了,但是这个记录是不能抹去的。对不起,我忍不住做了比较,可以确定你就是赵家瑞的儿子。”
“天呐……”李晓伟顿时面如死灰,他当然知道dna对于一个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别人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的父亲和我的关系的……”
章桐想了想,说道:“他们应该也会找调查员查这个事吧,而那个王勇,我想,是眼中只有钱的家伙,他才不会顾及后果是什么。”
听了这话,李晓伟脸色阴沉,没有吱声。
章桐轻轻叹了口气,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档案上赵家瑞的眼睛,神奇的dna确实让李晓伟长了一双和他父亲一模一样的眼睛。而赵家瑞完全配得上“杀人不眨眼”这个评语,他就是睁着这双眼睛凝视着被害者,然后冷血地把他们逐一杀害的。
“我想,我们是遇到了共同的敌人了!”
李晓伟默默抬起头。
“赵家瑞案件中十一个受害人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浑身上下被切割了将近七十刀的。根据案卷记录,当时赵家瑞直到执行死刑,都没有说出真正的杀人动机,其实他被捕后直到判刑,根本就没有怎么谈自己做过的事情。警方在对外公布的资料中,也没有说出当时只找到了十具半的尸体。”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李晓伟皱眉看着章桐。
章桐心平气和地说道:“因为这个正在要把你毁了的人同时也想毁了我。我查过记录,当时赵家瑞,也就是你的父亲,他的案子是我父亲做的法医鉴定。”
“那个医院的闹事者?”
章桐的嘴角划过一丝轻蔑的笑容,摇摇头:“不,不是他,他只不过是被人利用的一枚棋子罢了。”
她挥手叫来了服务生,利索地买了单。
“说好了今天我请客。我下午单位还有事,先走了。李医生,记住我的忠告——你只有比他更冷静,才能抓住他的马脚。你是心理医生,别忘了这个。我相信你比我聪明,我们晚上再谈。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暂时先别想那么多了。”
李晓伟点点头,哑声说道:“谢谢你!”
章桐莞尔一笑,转身离开了餐厅。
窗外,雨越下越大,推门走出餐厅的时候,章桐脸上的自信消失了,她轻轻叹了口气,挥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弯腰钻了进去。
“小姐,请问你去哪儿?”司机礼貌地问道。
章桐伸了个懒腰:“枫树下关爱中心。”
出租车飞快地消失在厚厚的雨雾中。
11.自律神经障碍
位于城郊的北苑有一个特殊的地方,外面看上去很普通,几栋平常的小红楼,门前一排高大的枫树在每年秋天的时候都会挂满红色的枫叶。让周围的一切显得是那么生机盎然,哪怕冬天已经距离不远。
或许是因为枫树的缘故,这个小红楼群就被定名为枫树下关爱中心,但是住在这里的每一个病人从住进来的第一天开始就知道自己是绝对不会活着离开的,因为这是一家临终关爱中心。
无论过了多少年,退休法医卓佳欣始终都坚信一样东西不会变,那就是人的记忆。
随着年岁的日益增长,卓佳欣生活中的很多事情做起来都不像年轻时那么利索了。而晚期胰腺癌也使得他每天都不得不面对难以言状的痛苦,但是他却拒绝使用哌替啶。
章桐推门走进病房的时候,退休的卓法医正大汗淋漓地在和看护据理力争,表示自己绝对不会接受哌替啶,哪怕活活被疼死。
“横竖都是一个死,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不要打哌替啶!再说了,疼也是疼在我身上,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赶紧给我走!走!听到没有!”倔强的老头拼命地挥舞着已经形同枯骨的双手,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对方。
看护认识章桐,因为脾气古怪的卓法医自从入院以后到现在,就只有章桐一个访客。有好几次,她都以为这是卓老的女儿。
看护冲着章桐无奈地摇摇头:“别的病人都巴不得打针,他却这么固执,我们也拿他没办法。”
哌替啶,盐酸哌替啶,人工合成的阿片受体激动剂,临床合成的镇痛药,被称为——温柔的吗啡,因为它的麻醉镇痛作用仅仅是吗啡同等剂量的三分之一。但是它的副作用却和吗啡不相上下,容易使人上瘾,也容易使人逐渐失去意识,处于浅睡眠的状态中。
在别的地方,哌替啶只是一个名词,使用被严格控制,但是在类似于枫树下这种临终关怀医院,哌替啶却是病人唯一可以逃避痛苦的救命良药。
“卓叔叔,你还是这么固执,打了针睡一觉就不疼了,多好!”章桐笑眯眯地在老人的轮椅前坐了下来,她当然清楚晚期胰腺癌的痛苦。
老人开心地笑了:“孩子,你不懂,有时候痛,也是一件好事,至少提醒我自己——我这条老命还在!”
章桐愣住了,老人的笑让她有种想哭的冲动。她把头微微向上扬,然后深吸了一口气。那种酸酸的感觉才稍微淡去了些。这些细微的举动却并没有躲过老人的双眼。
“孩子,你有心事?”老法医柔声问道,“说说吧,看我能不能帮上你的忙。你大老远地从市里跑来一趟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