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惜儿叫道:“我不怕坏人,更不能舍弃苏台姊姊独自逃走。”上前奋力一棒,竟将女贼人逼退一步。
女贼人很是惊讶,道:“咦,你这么个小女孩子也会武艺?”
忽听到背后有人问道:“这里出了什么事?”
不知何时进来一名三十来岁的男子,抚刀站在庭前,却是锦衣卫校尉逯杲。他受命监视杨埙,一直跟其到蒋骨扇铺,杨埙不走,他亦不敢离开。后来男女贼人进了铺子,还掩上了门板,逯杲只以为是买扇子的主顾,兼之又累又饿,没有多想,心中只盼望杨埙快点回家。直到隐隐听到杨埙的呼救声,这才意识到不妥,急忙穿过街道,踢门进来,正好看到眼前的场面。
杨埙曾见过逯杲,认得他是锦衣卫千户朱骥手下,登时如获救星,大叫道:“锦衣卫到了!”
那男女贼人闻言,不禁一愣。男贼人随即道:“我来对付他,你去杀了那三个人。”
逯杲虽不明所以,然见对方身姿矫健,不敢怠慢,忙拔出绣春刀应战。
杨埙已伺机从边上捡了一根棒子,与李惜儿一起对付那女贼人。他不会武功,但李惜儿却自幼养在舅舅家,跟随舅舅王永心习武,一招一式,颇合章法。那女贼人虽身手不凡,但毕竟持短兵刃,竟被杨埙、李惜儿缠住。蒋苏台几次欲往前门大街上呼救,总被女贼人偷空拦住。
另一边男贼人武艺了得,数招便刺中逯杲肩头,飞起一脚,将其踢得飞了出去。他见逯杲受了重伤,一时难以反抗,便转身去襄助妹妹,欲先对付杨埙等人,再来杀逯杲。刚走出两步,便感觉脑后生风,有金刃破空之声,忙回身挺刀,刚好架住对方兵刃。对方使的长刀,力气又大,震得他手臂发麻,短刀险些脱手。定睛一看,却是一名京军[1]将校装束的男子。
蒋苏台登时大喜,忙叫道:“哥哥,你回来得正好。这两个人是坏人,莫名其妙闯进扇铺,要杀我和杨大哥。”
那男子正是蒋苏台兄长蒋鸣军,在京军神机营中任小校,听了妹妹喊话,也不多言,接连扬刀朝男贼人砍杀,气势凶猛。
只是神机营以火器见长,蒋鸣军本是制扇匠人出身,嫌工匠地位卑微,设法入伍加入了京营,虽然也在军中习练过武术刀法,但功夫与那男贼人相差得太远,很快就被对方短刀刺中腹部。蒋鸣军却有一股天生的凶蛮狠劲,虽受了重伤,犹自拼了命地舞刀。男贼人见对方刀光霍霍,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不愿意陪这蛮夫丧命,竟一时不敢近身。
天色渐渐昏黑下来,一旁锦衣卫校尉逯杲以刀杵地,挣扎着爬了起来,却不去帮助蒋鸣军、杨埙,而是跌跌撞撞地跑往前堂,高声呼叫。
男贼人情急之下,奋力挡住蒋鸣军一记直劈,飞脚一旋,将他扫倒在地,还欲上前一刀结束其性命。女贼人已舍弃杨埙等人赶过来拉住他,道:“那锦衣卫已出去呼救,这里地处闹市,援兵很快就到,我们得尽快离开。”
男贼人遂不再滞留,与妹妹并力往外冲去。
蒋苏台上前扶住兄长,见他身上虽穿了护甲,短刀仍穿甲而入,小腹处尽是鲜血,不由得哭出声来。
蒋鸣军柔声安慰道:“好妹妹,别哭,哭花了脸就不好看了。放心吧,一点小伤,哥哥死不了……”
李惜儿跟了过来,略一迟疑,即道:“苏台姊姊,适才锦衣卫的人看到了我,我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蒋苏台跺脚道:“天已经黑了,你出不了城,还能躲去哪里?”又本能地转头去看杨埙,想请他出手相助。
杨埙问道:“这位小娘子是谁?”蒋苏台道:“是教坊司的李惜儿。”
杨埙道:“蒋琼琼来纠缠你,就是为了她吗?”蒋苏台道:“是。”
杨埙便不再多问,对李惜儿道:“一会儿你跟我走,先藏在我家中。放心,有我在,决计不会让官府的人捉到你。”
忽有人大踏步走进庭院,接口道:“杨匠官可不要将话说满了。”
却是锦衣卫千户朱骥本人到了。他身后还跟着数名校尉,个个手提灯笼,登时将庭院照得通亮。蒋苏台登时花容失色,本能地去看李惜儿。李惜儿倒是一点儿也不惊慌害怕,只高高嘟起了嘴。
朱骥命人先送蒋鸣军回房救护,这才走到李惜儿面前,问道:“你有没有受伤?”李惜儿摇了摇头。
朱骥便招手叫过手下校尉袁彬,命道:“你送惜儿回教坊司,她明日还要入宫表演,为太后贺寿。”
李惜儿既见朱骥亲至,料想再也难以逃脱,便道:“等一等,先让我跟苏台姊姊告别。”走到蒋氏面前,握住她双手,诚恳地道:“苏姊姊,谢谢你,我不会忘记你这份恩情的。”
蒋苏台已是泣不成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惜儿又转头道:“杨匠官,也谢谢你。”
杨埙摇了摇头,道:“我什么也没做。况且今日若不是你舍命相救,我和苏台早被那对贼人杀死了,你才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该道谢的人是我。”当真上前,深深作了一揖。
李惜儿叹了口气,道:“实在要谢,就谢老天爷吧,他有时候也许会开眼,让好人有好报。”微微一笑,自随校尉袁彬去了。
杨埙转头见到朱骥狐疑地审视着自己,忙告道:“适才闯进扇铺行凶的一男一女便是白日闯入兵部的假军士,正是这对男女贼人打伤了苏台兄长和朱千户手下校尉。”
朱骥倒也不惊讶,显是早已猜到,只道:“我在附近遇到逯杲,他说有一男一女要杀杨匠官,我猜想应该就是那对贼人,急忙带人赶来,却只看到他们背影。不过杨匠官放心,我已派人去追了。”
杨埙亦是满腹狐疑,问道:“朱千户恰好就在附近,怎么会这么巧?”
朱骥倒也不遮掩,实话告道:“我是专门来找李惜儿的。她偷偷从教坊司逃走,偏偏明日皇宫寿筵表演少不了她,是以我派了人到处寻找,始终没有消息。后来教坊司蒋琼琼派人知会我,说李惜儿可能在蒋骨扇铺。这里距离教坊司极近,她因为时常来扇铺闲逛,跟铺主蒋苏台娘子很熟。适才我去过教坊司,琼娘说她已经来过扇铺,但蒋娘子不肯承认。我便带人过来查看,不想正好遇上受伤的逯杲。可惜来得晚了些,不然能当场捉住那对贼人。”
杨埙问道:“李惜儿到底是什么人,竟能劳动朱千户亲自出面寻找?”
朱骥微一踌躇,还是说了:“不瞒杨匠官,她是我手下校尉王永心的外甥女。”
王永心即是因匿名张榜公布大宦官王振罪恶而遇害的锦衣卫校尉,因其侠义之举,其大名在北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杨埙“啊”了一声道:“原来是王永心的亲眷。”投向朱骥的目光立时充满了鄙夷,不无嘲讽地问道:“朱千户亲自出面搜寻捉拿旧部亲眷,是为了表明自己大公无私吗?”
朱骥摇了摇头,道:“我是为惜儿好。她若逃走,便是逃犯身份,就算能侥幸逃脱追捕,日后也只能亡命天涯。一个小女孩子,又不像蒋苏台娘子这样有一技之长,谋生艰难,难免会坠入风尘。我不希望她走那条路。留在教坊司,至少能安安稳稳有口饭吃。”
其实还有一节,朱骥没有说出——王永心遇害后,除其幼子意外逃脱外,其余亲眷均遭逮捕,男丁充军边关,女眷没入官中为奴。李惜儿年纪虽幼,却生就一副美人胚子,特别受到“关照”,被送往官妓院丽春院为妓。丽春院妓女多为罪囚家眷,所受凌辱惨不可言,每每被送往军营时,一晚上便要遭到几十名军士的强暴。李惜儿既成为了官妓,难免也会落到如此下场。王永心原为朱骥得力下属,朱骥同情王氏遭遇,虽不敢正面与大宦官王振相抗,却暗中委托教坊司蒋琼琼予以照顾。
蒋琼琼原是丽春院头牌红妓,因精通音律、擅长编舞,侥幸摆脱了人尽可夫的卖身生涯,进入教坊司协理乐舞事宜。她还在丽春院为妓时,与少年朱骥有过一段露水情缘,终生难忘,既是爱人所托,当然要全力以赴,于是借口要挑选新的舞姬,将李惜儿从丽春院带了出来,编入教坊司。李惜儿因自幼习武,身段灵活,迅即崭露头角,明日在太后寿筵上还要表演领舞。不想在关键时刻,她竟留书称不愿意为仇人献舞卖笑,就此逃出了教坊司。
蒋琼琼将李惜儿从丽春院中保出,等于是她的保人。李惜儿撒手逃走,自己成为逃犯不说,还会牵累到蒋琼琼,是以蒋氏不得不向朱骥求助。朱骥深知大宦官王振衔恨王永心入骨,若被他知晓王氏外甥女逃走,不但蒋琼琼岌岌可危,还会出尽全力追捕李惜儿,到时候她不但自己性命难保,还会进一步祸及她的亲人。为了避免事端进一步扩大、牵连进更多无辜的人,朱骥无论如何都得找到李惜儿。
杨埙却不知这背后缘由,对朱骥愈发不满,道:“照朱千户这么说,女孩子留在教坊司卖笑、过着囚徒般的生活,那才是出路。若流落民间,只有沦为娼妓。是这样吗?”
朱骥不愿意过多解释,况且他已知杨埙爱强词夺理,真较上劲了,辩也辩不过对方,只简短地道:“我是决计不会害惜儿的。”又问道:“杨匠官适才说惜儿救了你,到底怎么回事?”
杨埙便大致说了经过,又道:“若不是惜儿冲出来救人,也就不会被朱千户手下校尉看见,不会就此暴露行踪,也不会被重新带回教坊司了。”
朱骥道:“不,我已经能确定惜儿就藏在这里,我赶来蒋骨扇铺,就是要来找她。”顿了顿,又叹道:“不过惜儿真是一个有勇气的女孩子,她才十二岁,又身处险境,竟能为救旁人挺身而出,直面强敌。”
杨埙见其赞叹发自内心,这才稍解怒气,不再冷嘲热讽。又问道:“朱千户是不是派了手下校尉跟踪监视我?就是适才那受伤逃出去呼救的校尉逯杲。”
朱骥道:“是。不是我信不过杨匠官,而是事关重大,不得不如此。”又问道:“贼人盗取兵部机密文书一事,蒋骨扇铺也牵涉在其中,对吗?”
杨埙道:“怎么可能……”
朱骥道:“杨匠官不必强辩。在孙国丈府前时,你告诉我说你知道事态严重,一定会尽力而为。我看得出你是出于真心。而你我分手后,你没去别的地方,径直来了蒋骨扇铺,且一直滞留在此,这不是表明蒋骨扇铺也牵涉其中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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