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多要。除去各处打点人情钱,剩余的,你们两个一半,我一半,大家喜喜乐乐、平平安安把这大果子分了。”
阿翠猛地笑起来:“胡老伯牙都没剩几颗,这么大果子吞下去一半,不怕把老喉咙硌破了?”
“呵呵,不怕不怕。我这几颗老牙还坚牢得很,便是银果子也能咬出个坑来——”他瞅着阿翠笑得妩妩媚媚,不由得动起兴来,“你莫看我老了,不但上头坚牢,下头也仍是个雄武将军。那小衙吏乳牙都没脱尽,哪里靠得住?听他那声气,也不愿沾这事。不若索性丢开他,咱们爷女两个做成这事,有钱同使,有床同暖……”
他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忙闭住口,才回头,脑顶便挨了重重一击,旋即仰倒在地。见一个身影立在面前,手里握着根石杵,三十左右,头发却有些花白,是那个裱画匠!他忙开口要嚷,那石杵又重重砸落……第九章钱
临时变通,宜勿执一。
——《棋经》
张用和两个殿头官一起下到秘阁一楼。
杨殿头不住询问,张用却浑不理会,到了一楼厅堂,大步朝东北角走去。两个殿头官和掌钥匙的年轻瘦文吏忙跟在后面。东墙边一排都是书库,张用走到最里头一间库门前,见上了锁,便回头唤那文吏:“打开。”
“这……”年轻瘦文吏忙望向杨殿头,杨殿头点了点头,那文吏只得从腰间钥匙环上寻出一把,打开了门锁。
张用一把推开库门,里头一股霉灰气顿时冲了出来。张用猛地打了个喷嚏,在这幽静之所,听着极震耳。他揉了揉鼻头,笑着走了进去。里头极昏暗,只有北墙上开着两扇小窗,不过仍能瞧见书架一排排摆满库房,上头凌乱堆满了书卷,全没有珍品之相。
张用回头问那年轻文吏:“这里头的书为何是这般模样?”
“民间收来的书籍图册,古籍善本精选出来,分门别类藏入其他库中。剩下的,或品相不佳,或重复,或破损了,便暂收在这一库里,隔一两年清理一道。”
“哦。”张用绕过那些书架,走到库房东北角落。那里高高低低堆了许多木箱,墙角处一直垒到了屋顶。
“这里头都是古旧残破字画。”那个文吏跟了过来。
张用没有答言,踩着那些箱子,爬到最顶上,幽暗中见墙角里似乎有一根细管。他伸手扯了出来,是一根芦苇管,上头正插在顶上秘库地板角落那个小孔中。他笑了笑,将最高处那只箱子挪了一半出来,见箱盖角上也有一个小孔,芦苇管从那小孔穿进了箱子。再揭开箱盖一看,里头是一个空皮袋,芦苇秆插在袋嘴上,用胶粘得很牢实,用了些力,才拔开。他凑近袋嘴嗅了嗅,是酒。
他再无疑义,笑着盖上箱盖,推了回去,而后左跳右蹦下到了地面。
杨殿头已经站在下头,忙问:“那上头究竟有什么?”
“珍宝,可惜瘪了。”张用拍着手上的灰尘,随口笑应一句,随后转头问那文吏,“你叫什么?”
“班升。”
“这几个月,你们秘阁里这些干事人有没有不见了的?”
“不见了的?有两个,一个正月看灯,被车子碾折了腿,再应不得差事,回家养病去了;另一个上个月转到集贤苑书馆去了。”
“告假的呢?”
“告假的……告假的要多一些,小人便告过假,其他人得查看一下应卯簿记。”
“一天半天的不说,只说告了长假的,这该记得吧?”
“长假?去年年末,小人因父亲病重,便告过一个月的假。”
“其他人哪?”
“还有两个,一个二月间因妻子生产,告了十天的假;另一个上个月染了伤寒,告了半个多月的假。”
“好。”
杨殿头在一旁慌问:“张作头,你是疑心这秘阁里有内贼?”
“秘阁又没丢东西,哪里来的贼?”
“你问这些是为……”
“若有人异常失踪,上头的屎便是那人屙的。看来这里人都好端端的,那便是贪看墨宝真迹的狐仙野鬼。这些狐仙野鬼从来都是有急便屙,哪里像两位颠头这般爱洁净?好啦,这遗屎案只能查到这里了。”
“这?”杨殿头顿时语塞,面上有些失望微恼。
张用并不管他,大步向外走去。到了秘阁院门,侍卫伸手将他拦住,上下细细搜了一道,连帽子里都掀开摸了一圈,这才放他出去。
张用原路返回,行到秘阁北面的银台司院门前,银台司掌管奏章案牍,虽也有门禁,却远不如秘阁严密。张用见有两个文吏从里面出来,侍卫并没有搜身,只是盯着看了两眼。张用停住脚,笑着问那侍卫:“这位威武、雄健、英拔的哥哥,银台司的夜值可在?”
“这时尚早,还未来。”
“夜值有几个?叫什么?”
“只有一个,名叫胡石。”
“他几时当班?”
“亥时到卯时。”
“多谢!”
张用回头一瞧,两个殿头官也走了过来,头凑在一处,不停朝他指指戳戳,自然是在骂他。他哈哈一笑,转身向外,大步走出银台门和东华门,离开了皇城。
他已知道谁是盗图人,也知道他是如何潜入秘阁那铜墙秘库,但尚未想出,那样一张大图是如何盗摹,又是如何偷传出宫。无论如何,这法子一定极高妙。活到如今,他头一次遇见智力比自己高强的人,心里无比欢喜振奋。
他哼着小曲,踏着斜阳,一路晃回家中,见犄角儿坐在廊边小凳上,双手托着腮帮,苦皱着眉,一脸疲态。
看到他,犄角儿忙站起来:“小相公,朱家小娘子上了那辆厢车,再不知去了哪里。我跑了一整天,也找出一丝踪迹。只问到,那厢车是从车铺租的,一共租了三辆,不止朱家小娘子,还有一些人也被厢车接走了。租车那人也问不出是什么人,只知道耳垂又肥又厚。”
“不怕,我也遇到一桩大难题。热山芋烫嘴,先晾一晾,咱们先弄水运仪象台去。底下一层报时铜件我已经铸好了,上头两层浑仪和浑象构件要少许多,只是天球、三辰仪、天运环要费些气力。”
他快步走到后面工坊,伏到桌案尺寸图上,先琢磨天球的铸法。犄角儿跟了进来,站在一旁,极不情愿。他摆手吩咐:“快去筛炭土,这天球……”
话未说完,外头忽然传来阿念的叫嚷声,张用扭头一瞧,见阿念像是被火燎了的小鸭一般奔了进来,满脸忧急,眼睛红肿。
“阿念,又是什么惊天大事?”
“我爹娘要逼我嫁人!”
“啊?!”犄角儿在一旁惊呼一声。
“嫁谁?”
“那个鼻泡衙吏胡小喜!”
“哦?他?哈哈!”
“我娘把我当皇宫里的帝姬,乱跟人要财礼,说至少得二百贯。胡小喜的爹娘竟一口答应了。今天我娘一早便把我拽回家,胡家的媒人来相看。他们一说就合,明天就要来下定。我哭死了求娘,娘却说养我这么大,二百贯能够?我从后窗爬出来,才逃到这里。张姑爷,犄角儿,我咋办?呜呜……”
犄角儿急得眼看也要哭:“我爹娘便是卖尽家里的衣裳器具物件,怕也至多只能凑出五十贯钱……”
张用忙笑骂道:“两个傻叉叉。别人拎只兔子,咱们叉只羊去,不就成了?”
阿念哭得更大声了:“我一年工钱才二十六贯,又全都交给娘了。哪里寻那么多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