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内的正经主人最多时也只得四个,家常里相处,若按规矩拘泥着,哪还找得出点天伦之乐来。是以只要大处不错,细节也就省免了。就比如这个“食不言”,按父亲的说法,就是嘴里有食时,不语,嘴里没食,自然可以说话了。
其实黛玉因为长期生病身弱,是有点低血糖的,起床后很久,她都常常会闷闷不乐。父亲当然不知这个说法,不过也习惯了黛玉的沉默。谁知黛玉今日一反素日里不问到绝不出声的沉闷,居然淡淡说起昨日园子里的菊花,自已廊下的八哥,又关心了下父亲今日的行程,话虽不多,倒是给父亲凭添了些许意外之喜,是以父亲回答得格外尽心,一时就说到了晚上府里要设宴,为林家来奔丧的几位亲戚送行,使其得以返乡过年。
姑苏老家来得这几位亲戚,黛玉见是见过的,却都是不熟。先时初见,黛玉是在母亲棺前守灵哭丧,哀哀欲绝,及至后来,黛玉带病为母摔丧驾灵,一路也是昏昏沉沉,莫说认人,连走路都是月梅、春柳一路小心扶着。父亲因她身子一向不好,便将这等亲戚往来,统统代她婉拒了。今日说起此事,又见黛玉复学也有两日了,便想让黛玉今晚也出去见见族中亲戚。也免得担个蔑视亲族的名声。
黛玉正是要找机会多与父亲接触,自是爽快应了。父亲想是知道黛玉并未认熟几位叔伯,也就在桌上又提了提:其中五人俱都是与父亲同辈,是父亲的堂族,其中堂弟林澄,因其父是林海父亲的庶出兄弟,算是五人里与他家关系最近的。其余四人虽未出五服,但均是在林海的祖辈前就分了支的,是以又隔远了一层。
各位堂族远路奔丧而来,虽都未及带女眷,但堂兄林澄却是带了自己的儿子林熙磊前来。那林熙磊年方十五,前两年乡试中了秀才,其父深以为傲。
黛玉静静听了,因着一向无甚交往,只如听八卦一般。只是父亲赞那位堂表兄时,黛玉心里不免微微泛酸。于是两口吃完,就要辞了父亲往学里去。临出门前,想起件事来,逐又倒回来询问父亲:“爹爹,孩儿有一事不明:即是我家堂伯、堂叔都来了,怎地母亲那边,却是一位舅舅都没来,就是连位表兄,都不曾见呢?”
父亲听了,停了一停,笑了笑,“你二位舅舅俱是有官职的,即便是你表兄们,也俱在朝中任职,岂是能随意行动的。”
黛玉点头,“原来如此,我说怎么母亲那边,连个正经主子都不见,只得一个下人前来,原来两位舅舅府上人人是官呢。”说着还低头叹道,“不是父亲指教,孩儿还当如母亲说的,舅舅们都是国丈。是以外祖母家看不起咱们了呢,原是我心浅,错怪了。”
“你这玉儿,又在胡诌。想我林家,四世列候,旧属无数;你爹爹我虽无爵位袭身,却也是自己挣得科第出身,现如今官居三品,一方御史,知交遍野。谁敢小觑了我林如海去?”父亲难得见黛玉作如此委屈的小女儿之态,一时振衣而坐,将黛玉带到近前,着意安慰着,“玉儿切莫妄自菲薄,我林家的女儿,是极尊贵的,莫说与那些入宫的女子比较,就是戏言一句,与公主、郡主们比起来,也是不成呈多让的。”
父亲一番话,说得黛玉甚是惊讶,她从未知晓,自己的身份竟如此之高。不由闪着星星眼,崇拜地望着自己的父亲。感慨之余,黛玉心下不由还有另一番高兴:今晨可真是机缘巧合,一顿早饭收获颇丰呢,一则刺激了父亲作为男人的面子,能让父亲有所振作;二则开始加强了父女感情的联系;三则父亲怎样都对贾府起了些不满之意,自己被送走的可能性相应地是减少了许多……呵呵,无心插柳,自己的运气还真不错呢。
两下里的高兴一相加,父亲也十分满意地看见,自己的鼓舞在女儿身上所起的作用:黛玉一张小脸从内里透出红润来,双目坚定有神,自有一番动魄的神韵散发出来。于是父怀大慰,终是自爱妻亡故后,第一次真心地笑了出来:原来,我林如海的女儿,是如此地可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