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点热水去——在验证开始后不久大家就知道没事了,然后,这些久久没上战场的老兵就开始热情的跟对方拉家常套近乎,想得到点对方的来历和内幕。
在军队里这种事情很平常,不触及机密的话一般人都会回答,哪怕近卫军、亲卫军都不例外。但今天,老兵们却碰壁了,无论他们多热情,多体贴,对方都沉默不语。个别老兵看出,那是一种带着杀意和愤怒的沉默——因此,现场的气氛又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带领第一方面军的是两名准将,除了斯利达准将之外,另一个准将叫罗曼,刀柄听说这个罗曼才是真格的指挥官,但他一直阴沉着脸不说话——其实两个人的话都不多,他们就站在路边的岗楼上,不喝水,不吃东西,默默的看着部队经过。
而刀柄作为本哨所最高长官,也要在旁边听候差遣。因为站的高,他越看越心惊。
前面的马队有千多人,全是清一色的轻骑兵,后面陆续有不是骑兵的马队过来。大概三千人之后,军容就不怎么整齐了。盔甲凌乱就不用说,还有人把战刀直接别在后腰上,有人的枪尖磨得短了两分,甚至有整个小队把自己绑在马鞍上睡觉!
刀柄曾经以救护兵的身份上过战场,一看就知道这是打过连番恶仗的结果!
从中军的队列里有大量的伤员出现,轻伤、重伤、断肢的、伤口还在滴血的……甚至有十多名重伤员硬撑着越过边境线才肯咽气!娘娘腔他们准备的热水根本就不够,刀柄知道后,把仓库钥匙拿出来,但里面的药品和绷带几乎是马上用完。
岗楼下,一名脸色憔悴的少校骑着马慢慢过来,他半个脸都包着绷带,打结处还滴着黑血,下地之后几乎站不住。但等一名救护兵过去扶他时,却被他粗暴的一掌推开——两名带着军法袖套的军官互相打个眼色,悄悄的靠近。
少校打个踉跄,回过身,解开另一匹战马背上的篷布,吃力的抱起上面一具已经僵硬的身体。然后又回转身,一步步的向着岗楼走来。
前面的队列让开了,军法官也停住了脚步,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看着这一幕。
来到认证窗口,少校咬牙稳住,单手把一个军官证明递到刀柄舅舅面前,半边脸挤出一个恶鬼一样的笑刀柄他舅都吓傻了。
“拜托你啊,老兵,给他盖个章吧……”少校的声音嘶哑,语气更是近乎哀求,“这样的话,他也算回家了……你不知道,他是我的副官,很勇敢的……真的很勇敢……”
“是的长官。”刀柄的舅舅哽咽了,热泪顺着皱纹滚滚而下,入境章重重的压在那个被鲜血染红的军官证上,“您的副官回家了。”
“还有我们的队长——拼了十八个狼人武士!老兵,也给盖一个吧!”“老兵!这是我们的参谋,一直想回家看四个女儿,拜托了!”
两名准将一字不差的听到了下面的话,身体都在微微颤抖,但却一言不。
刀柄张目结舌一阵才记起自己的职责,赶紧来到一楼,对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说:“盖!我们都会盖的!一个都不会遗漏!请大家按顺序来,慢慢来!”
等他安排好一切再回到楼上时,那位一直沉默的罗曼准将开口说话了,而且吓了他一跳:“谢谢你,少尉。”
“举手之劳,长官。”刀柄规规矩矩的站到旁边,心里却像是开了锅一样:多忠勇的部队,多体恤的长官,生在他们身上的一切,又该是多么的惨烈!
中军过完之后是后军,等后军过完已经临近午夜了,但两位准将还没有下楼的意思,刀柄好容易才找了个空闲,去搞了点热粥端上来给他们,但准将们执意要留刀柄一起吃,他哪能回绝?于是三个人就着篝火的光亮,有一口没一口的喝起来。
这是刀柄吃得最心惊肉跳的一餐,不为别的,他就怕再听到比眼前更惨烈的消息。
“最新情报,拖后的小分队大概会在黎明时到达。”放下碗之后,斯利达准将开口说,“很惭愧,我不能等候他们入境了,我要去做事。”
“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忙了,去忙你的吧!”罗曼准将点点头,郑重的说,“谢谢。”
“有件事要拜托你,这本是察台准将拜托我的。”斯利达准将掏出一个红色布包,打开,露出一块黝黑的金属,正中间镶嵌着一块白色石头,然后他把这个递给罗曼准将,“在你回到待城的时候,请把这个交给总参谋部战略侦察局的玛鲁少将。请转告他,察台受他多年教导但现在才醒悟,决意跟他和解,并结成生死兄弟——这块森林精华石,就是永恒的见证。”
“交给总参谋部战略侦察局的玛鲁少将。”罗曼点点头,“我记住了。”
“再会。”斯利达准将站起来,一步步走下岗楼,直至被拐角的黑暗吞没。
“长官,长官——”梯子旁响起一个刻意被压抑的声音,“我把东西做好了——”
“这是我的下属。”刀柄很不好意思的道歉,“他没恶意,我去看看。”
罗曼准将看着两个人在拐角窃窃私语,中间还有低声的训斥,于是就走了过去。结果,他看到不满的少尉、委屈的列兵,还有一面简陋得不成模样的旗帜。
“你们没有做对,这是三十六部族的军旗。”了解原委之后,罗曼摇头说,“新旗帜我这里有,可以给你们一面。”
“太谢谢了,长官!您不知道,我们就盼着这面旗啊!”刀柄的感激溢于言表,“娘娘腔,把我房里的野味都给长官装上!全部!”
“是!”娘娘腔大踏步的跑了,姿态也不再温柔的像是花间蝴蝶。
“你有一群好兵,你也是个好军官。”罗曼准将突然开口,“少尉,你们也跟着撤吧,前面有敌军过来了,他们的强大,不是你这哨所能抵挡的。”
“是的长官——”刀柄答应了,却又摇摇头,“但我们没有接到撤离命令。”
“非常时期。一切从简。”
“没有命令,我们撤离就会犯军法的。”刀柄说,“长官,后面百多里有个二级营地,是我们的上级,要是您路过的时候能说一声,他们就会给我们下撤离命令了。”
“好,我会让副官去办。”罗曼准将点点头,“你机灵点。”
“谢谢长官!”刀柄少尉行了个军礼,脸上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次日中午,克拉克河畔边防哨所,一面巨大的新斯比亚联盟军旗缓缓升上新旗杆,在阳光和微风中骄傲地飘扬起来——红底色上有一个比斯大陆轮廓,正中心是一朵金黄色的七瓣花,中层有一圈银色的星辰围绕花朵,而最外围,是由各军种武器组成的叶片!
“这才是我们的军旗,”刀柄在院子里仰着头,心满意足的对左右说,“大家看啊,只有我们才配得上这种气势的旗帜!”
“满意啦?”他舅舅在墙根坐着,“那就赶紧收拾,算时间,撤退命令一会就要到了。”
“好,大家都收拾去。”刀柄向上喊,“娘娘腔,你打个活结,不然命令来了可来不及手!”
娘娘腔兴高采烈地点着头,但慢慢地,他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手抬起来,指着正前方。
“是第一方面军的断后部队到了?”刀柄登登登地跑上楼,举目正前方看过去——然而他看到的,是密密麻麻一大片的陌生旗帜!
“娘娘腔,你先打个死结,然后下去叫老蔡根牵马潜伏。”刀柄拿出小本子,翻找后倒吸一口凉气,“是北条约商团军!”
警钟,再一次在克拉克河畔边防哨所响起,二十六人也再一次涌进了岗楼。
“报告——中型弩机一架,准备完毕!”
“报告持弩箭十具,检查完毕!”
“报告——烟熏桶二十个,检查完毕!”
“报告——火油实弹两箱,检查完毕!”
“知道了,等我命令。”刀柄干咽着唾沫,嘴里一阵阵的苦。因为这次根本还没轮到他出场,对方的骑兵就猛冲而至,直接绕过他的岗楼向后面去了。这是完完全全的突袭战样式,一个小小的哨所并不值得他们关注。
而哨所周边全是平地,刀柄拿对方也毫无办法,只有一个人孤零零站在栅栏前。
但刀柄少尉站的很标准。
骑兵过完是步兵,步兵过完是不知道什么玩意的兵,他们无一不对刀柄出嘲笑和讥讽。
但刀柄少尉依然站的很标准。
一直过了两个钟头之后,一面巨大的陌生军旗才慢悠悠的来到岗楼前方,一位仪态威严的老者骑在马上,仔细的打量了对面的斯比亚军旗,然后,他看见了岗楼外的刀柄。
“阿德勒上尉。”
“在!”一名青年军官驱马上前,“亲王殿下!”
“劝降。”
“是的长官!”青年军官单骑直接奔向岗楼,在刀柄身前的警戒线外,他俐落的下了马。
“停止前进!”刀柄少尉看着来人,以最威风和严肃的神态说,“这里是神圣的斯比亚联盟边界线!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越过!如有违反者,杀无赦!”
“我,是北条约商团联军上尉阿德勒,现受我方长官命令,敦促你和你的部下投降!顺便告诉你,你身后的营地已经投降了,你们是孤军。”
“这里是神圣的斯比亚联盟边界线!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越过!如有违反者,杀无赦!”
“我听到了,少尉。你的使命已经完成,不需要付出额外的伤亡。”阿德勒说,“在我们商团联军对斯比亚宣战的那时起,这条边境线就不再神圣,它是我们必须跨越的!”
“这里是神圣的斯比亚联盟边界线!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越过!如有违反者,杀无赦!”
“我明白了。”阿德勒点点头,“你们拒绝投降。”
阿德勒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毫无预兆的出手,一把抓住刀柄的军服把他拖到自己身前——然后用接连的跳跃,快拉开与岗楼的距离!
“战斗!”
随着岗楼上一声苍老的号令响起,十枚弩箭齐射,攻击范围笼罩了阿德勒和刀柄两人——但阿德勒的动作却,还没等弩箭射到,他已经退了出去。等弩箭再次瞄准的时候,阿德勒已处于一圈盾牌的严密保护中了。
“长官!”阿德勒把打晕的俘虏丢到亲王马前,“劝降失败。”
“记录。”尤里西斯亲王没有看他们,“今日正午,北条约商团军正式对斯比亚联盟出宣战通告。战,克拉克河畔边防哨所,斯比亚守军全员向我投降。我命令,各部队以今天正午作为战争计时,按计划推进战争进程!”
“是!”
“阿德勒,你没做好,罚你单独拔掉这个哨所。”亲王这才的刀柄,“饶他一命。”
“明白!”阿德勒立正,恭送亲王离开。
“傻子,把他吊起来,叫醒他。”阿德勒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我要让他亲眼看看不投降的下场,而且在何种下场里活得足够久。”
“是,长官。”一个高大的少尉走过来,先把刀柄吊在树上,然后抡起刀鞘两下就把他从昏迷中打醒——他睁眼的时候,正好看到阿德勒冲进了岗楼,那些老兵油子们不愿去打扫的灰尘激荡着,从各个射击孔中喷射出来,粉红粉红的。
“这里是……神圣的斯比亚联盟边界线!”刀柄双眼布满了血丝,声嘶力竭的喊,“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越过!如有……违反者,杀无赦!”
“我会拔掉一个又一个的岗楼,消灭一支又一支的斯比亚军队。”归来的上尉用一张洁白的丝巾擦完手上的血迹,然后把这丝巾堵在他嘴里,“我叫阿德勒,如果你有心实践你的话,我会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