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的,你不要怕。”
这一日,太子依旧在府内养伤不问朝堂之事,梁允泽出狱后官复原职,且没有人提之前天牢的事,仿佛他是休养了一阵子回来,一切都不曾发生。
可是韩府死了女儿是大事,皇帝不能不在朝堂上提起这件事来给予韩府面子,韩国公以悲伤过度为由推病已经不来上朝,只有韩云霄冷漠地站在一隅,皇帝提起来时他也似乎在分神,直到身旁同僚提醒,才跨步出来。
“朕欲追封云音为郡主,以抚慰她死后亡灵,你父亲为朝廷操劳一生,却遭遇白发人送黑发人这般伤心事,朕亦十分难过。诏书即日就随你回府,若还有什么需求,只管与朕说。”
皇帝亲和地安抚着,堂下站立的韩云霄却一脸肃漠,可不等他开口谢恩,一旁突有人道:“韩小姐生前得皇上圣恩指婚与慎郡王,然因先皇后与先太子辞世之故不得大婚,韩小姐恪守本分、贤淑贞洁,对此没有半分怨言,臣以为皇上与其追封韩小姐为郡主许之尊荣,不如了其心愿,追封慎郡王妃,奉其灵位入郡王府祠堂,也不枉费她生前痴情。攴”
此话一出,众皆哗然,显然这人是韩府派系之下才会说这样的话,但所有人都知道,梁允泽嫌弃韩云音,根本不愿与她结合,当初若非在大婚时失踪不得不取消婚事,皇室死再多的人也和这桩婚姻拖延至此没有任何关系。
皇帝笃然,看一看侄子,又看一看众朝臣,见没有人再附和这句话,便只当什么都没听见,继续对韩云霄道:“替朕问候你的父亲,期他早日康复,朝廷需要他。”
韩云霄躬身答应,不久众臣无事,皇帝便说散朝娣。
平日里梁允泽总会被皇帝另外叫去议事,今日却无,他随众人一起出来,见韩云霄被许多人包围着,可他却木木然站在那里毫无反应。
“本王有事与韩大人商议,众位大人若无他事,可否相让?”梁允泽走上前,冷冰冰毫不客气地说了这句话。
众人都不敢惹梁允泽,不管是不是韩府派系下的人,都悻悻然散去,韩云霄淡淡看他一眼,蠕动嘴唇似说:“谢谢。”却根本没打算和梁允泽说话,径直就要走了。
梁允泽赶上几步:“云音的死我也很难过,虽然和她纠葛不断,可我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身前的人停下来“我知道,和你没关系,你的心意我心领了。”
“偲偲她不会杀人,你以为呢?”
“这和我没有关系,刑部会查清楚,皇上不是也说了,给刑部一些时间彻查此案么?”韩云霄冷漠地回答,便往前走。
梁允泽没有追,却大声地说:“你要眼睁睁看着她被屈死?”
韩云霄终是回眸,目光清冷而锐利“你是来像我炫耀的?还是来看我的笑话?梁允泽,你这么做意义何在?凭你一人之力就可以救出她,要我做什么?是想我继续难堪下去吗?不错,我爱偲偲不亚于你,可我得不到她我知道放手和让步,事到如今我不想再搀和你们任何的事,我已经赔上了亲妹妹的性命,难道还要我把性命也给你们么?”
“你以为我在炫耀?”
“不然呢?”韩云霄冷笑,突然露出轻蔑之态“或者你觉得,我可以说服太子?梁允泽,你比他在这个朝廷上沉浮多二十多年,难道你的算计还不如他,难道你非要让我觉得你很天真?”
“韩云霄!”
“一场朋友,劝你小心行事。”韩云霄漠然转身,再也不搭理梁允泽任何的话。
却是此刻,礼亲王慢慢从后面过来,两个年轻人的话只听了半截,可什么都不需要听,他都懂得儿子心里想什么。
“皇上让我看着你,别叫你做傻事。”礼亲王和儿子并肩步出宫廷,云淡风轻地笑着“鹤鹤郡主的名分皇上默许了,只是说也想看看这个侄孙女儿。”
“我不想让鹤鹤进宫,这里太肮脏了。”梁允泽低沉地拒绝。
“果然是越来越放肆,这样的话也敢在天子脚上随便说。”礼亲王哼笑,深深地看一眼儿子,可苍老的眼眸里却露出不舍和心疼,伸手一拍儿子的肩膀“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太子和你的纷争,本是我们这一代人种下的恶果,既然我们还活着,就不该让你们来承担。只要你好好活着,天涯海角我和你娘总能记挂,我们贵为皇亲,害怕没有人服侍终老么?”
“父王!”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我和皇上都为人父,纵然他与太子感情寡淡,也终是父子,他已经丧一子,再如何宠溺你,也不会真正舍弃亲子。”礼亲王双眸已微微湿润“我知道你想什么,倘若这件事不能善终,就按你想得去做吧,就算到最后一刻,我和你娘也会支持你。”
梁允泽紧抿着嘴唇,虽说他并非尸位素餐地活过这二三十年的光阴,可对于父亲和母亲的亏欠,几乎是几辈子都还不清,没想到到这一刻,父亲还会说这样的话,比起亲情寡淡的太子,他拥有得实在太多。
“儿子对不起您。”
“傻儿子。”礼亲王笑“我和你母亲不需要人保护,不会有人敢伤害我们,可是鹤鹤和她娘每时每刻都在面临危险,你是她们的父亲和男人,保护她们是你的天职,一个能保护家人妻儿的男人,才是真正屹立于天地间的,父王会为你骄傲,哪里有什么可对不起的?”
梁允泽已然眼眉深红,在父母面前他始终是个孩子,然在眼下的情况下得到父母最大的支持,堂堂男儿因此落泪,也绝不会有人耻笑。
“走吧,在这里杵着做什么?”礼亲王笑“事情还没有最糟,这几日你殷勤去刑部走动走动,若真的回天乏力,也要等刑部出了结果才能行动,这几天的耐心你总该有的。”
待父子俩回到府中,太子府这边韩云霄也过来了,本来家中有人故世不宜出入太子府,但梁允泓不介意把他叫来,他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在去太子书房的路上遇见霍西琳,她正带着丫头想要去送茶,见了面便道安慰,韩云霄却突然问:“娘娘亲眼看见季思符掐死云音的吗?”
霍西琳心里有些不适宜,但面上不动声色,只平淡地回答:“她要动手时本宫与她相争,之后就撞在柱子上晕了,本宫并没有看到她动手。”
“我明白了,多谢娘娘。”
云霄说完这句话,就让道请霍西琳先走,可她却上了心,试探着问:“韩大人是要参与调查这件案子?本宫还以为,刑部会让亲属避嫌。”
韩云霄淡然答:“娘娘误会了,我只是想问一问,刑部那里我不会干预和过问,这也是家父的意思。”
霍西琳怕多说无益,只道:“但愿早日水落石出,给云音一个交代。”
韩云霄却突然深深看她一眼,似要读透她心,而霍西琳虽惊讶,硬是顶住了目光。
“其实有没有交代无所谓。”韩云霄忽而道“只是别让她的死成为笑话,多少有些价值,也死得其所了,对不对,娘娘?”
霍西琳心内波涛翻涌,只道:“韩大人能想得开,太子和本宫也放心多了,还望韩国公和夫人能早日走出悲伤。虽然这个节骨眼上提婚事有些不合时宜,但韩大人若能娶妻生子,想必二老能释怀许多,也解云音之死的痛苦。”
“多谢娘娘提点。”韩云霄躬身,抬手示意霍西琳先行,但霍西琳已不愿再去丈夫面前,只道“不耽误你和太子议事,让丫头送去吧,本宫回避。”
云霄依旧不多说什么,躬身侍立等霍西琳走开,方带着宫女往梁允泓的书房去。
而这一边,霍西琳才回卧房就把近侍叫到跟前“派人去刑部走动走动,就说是贵妃娘娘的意思,让他们尽快处理季思符,必须让她认罪必须让她死。”
近侍又问:“南疆那边要不要派人过去?”
霍西琳却摇头:“我本是吓唬她的,也防备万一她能到圣驾前,若以此反咬我一口,岂不是自掘坟墓。她若求生,必然会指控我,可谁会信呢?但不管有没有人信,这件事必须速战速决,一切都是贵妃的意志,让他们看着办吧。”
近侍肃然答应,又确认了几件事后方才离去,而此时送茶去的丫头也退来复命“奴婢才退到长廊下,就听见里头太子爷暴怒,但因隔得远了些,且奴婢又害怕,说什么并没有听清楚。只听见太子不断在问话,可韩大人那里好像什么也没说。”
霍西琳已坐下由侍女松开头上的纱布换新药,温和道:“没事,你且回去殷勤等着,万一太子又要换茶送点心的,至于他们说什么,你不必留心听,朝廷的事不该咱们听的。”又道“韩大人几时走你再回来说,我要过去看看太子。”
一反方才在近侍面前狠毒的面容,此刻的霍西琳不过是个温和好脾气的女主人,换了新药后也只安静地坐在窗前沉思,后来宫里有太监来请安,替霍贵妃问她的伤势,霍西琳热情接待了一番,才送走那人,书房那里的客人也跟着要走。
太子没有送韩云霄出来,霍西琳再与之相遇,心情已和先头大不同,云霄脸上的神情没什么变化,依然冷漠沉静,两人除了道别没说什么别的话,可霍西琳却久久看着韩云霄离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眼前,才惦记去丈夫的书房。
“云霄会一生忠于太子么?”夫妻见面后,霍西琳收拾着丈夫桌上被他不知怎么弄乱的笔砚纸墨,一边道“韩府的势力来日全落在他的身上,会与今日大不相同,他内敛温和不似韩国公张扬,若太子要在他日登基后再瓜分韩府大权,只怕朝野有异议,要寒了人心。”
梁允泓负手立于窗前,沉甸甸道:“那就要在我登基前,借父皇的手颠覆韩家么?”
“史上为了儿子的将来,在自己末年瓦解朝廷大权的皇帝不在少数,不知父皇会不会也为你想到这一步。”霍西琳将散落在地上的书册捡起来“至少眼下看起来,父皇对韩家的态度一如既往。”
梁允泓回眸见妻子跪在地上收拾散乱的东西,突然有些心疼和尴尬,几步过来扶起她阻拦:“让下人们收拾吧,你身上还有伤。我刚才是冲动了,我也知道我不该对云霄发脾气,可是”
“为了偲偲吗?”霍西琳很温和,没露出一丝丝不满和嫉妒“这件事太棘手,也怪我一时口快,或许我沉默更好些。”
“不要自责,这件事再与你无关,怎么说你是我的妻子和女人,我也该保护你,不让你站在风口浪尖。”梁允泓神情淡淡的,但握着霍西琳的手没有放。
后者亦宁静地对望着丈夫,手指感触到掌心的温暖,可心却有些发凉,她希望得到对于偲偲的事的正面回答,但丈夫却一直在回避,而他更将这种回避称之为保护,这样的保护,她一点都不想要。
当近侍归来带来刑部的回复给霍西琳时,太阳已然西沉,殷红的夕阳落在礼亲王府,王府里下人们正准备晚膳,回廊上侍女们来来往往好不忙碌,竟谁也没注意到一个小家伙,而霍王妃屋里的嬷嬷丫头更是一个不留神,就叫鹤鹤不见了。
梁允泓的书房和往常一样宁静,这里的侍女下人很少,鹤鹤熟门熟路地闯进来,可待瞧见梁允泽专心致志地看着什么时,小丫头反不忍心去打扰,抱着娃娃坐在门边上,听着里头翻书声研墨声,静静地等着。
而梁允泽耽于翻阅卷宗,想找出什么能帮偲偲在公堂上辩护的案例,完全没注意外头小小的动静,父女俩就这样隔着一道门,直到夕阳渐残天色渐暗,才突然听外头有人咋呼:“小祖宗,你怎么睡在这里,奴婢们好找呀,娘娘快急死了。”
回过神来的梁允泽意识到是鹤鹤,奔出来瞧,果然是睡眼惺忪的女儿正趴在丫头的肩头,摸一摸小手冰凉得叫人心疼,忙亲自抱过来,忍不住嗔了句:“傻孩子。”而鹤鹤静静地趴在父亲肩头一动不动,之后也乖乖地喝下驱寒的汤,温顺得完全不似从前张牙舞爪的小恶魔,霍王妃那里知道孙女在儿子这里,也安心没有过来看,只让把饭菜送过来让他们单独吃。鹤鹤窝在父亲怀里好一阵才缓过来柔声柔气地说饿,梁允泽便笨手笨脚地要喂她吃饭,鹤鹤终于在看着父亲手足无措的样子下笑了。
“以后不管我在做什么,鹤鹤想见我就直接进来,不要躲在外头,你冻着了爹会很心疼的。”梁允泽忍不住又在女儿额头上亲了一口,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给女儿般宠溺她“爹会一辈子疼鹤鹤,没有鹤鹤不能做的事,知道吗?”
鹤鹤也在父亲脸上亲了一口,又大口吃下父亲喂的饭,腮帮子鼓鼓的,才好像回到之前胖乎乎的模样,梁允泽毫无原则地心疼她,父女俩比任何时候都吃得香。但不小心就让鹤鹤吃多了,而她下午才着凉身子本有些虚,果然到晚上就闹肚子,折腾得老的小的都不安宁,于是初次体会做父亲之乐的梁允泽被霍王妃狠狠骂了一顿,这一段日子都别想给女儿喂饭了。
不过骂归骂,霍王妃见父女俩这般亲昵,心里还是暖的,好容易伺候闹肚子疼得直掉眼泪的孙女安稳睡下,夫妇俩倒没了睡意,礼亲王似刻意回避,故意让母子俩谈心,而霍王妃也早从丈夫口中知道一些儿子的心事,此刻静下来想起,不由得红了眼睛。
母子连心,梁允泽见母亲如是,也知道她在想什么,沉默许久后才道:“儿子不孝。”
霍王妃盯着他看,好像怎么也看不够般,最终只长吁一声:“与其留你在身边,看你一辈子痛苦伤心,不如放你走,心里还知道你是快活的。我生养了你,是图你为我养老送终吗?傻儿子。”
“娘”梁允泽为人父方知父母恩,一时动容。
霍王妃将儿子搂在身边:“你怎么待鹤鹤,娘也是怎么待你,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
“去把你孩子的娘,你的女人带回来,你若连她都保护不好,还能叫人指望什么?事情总有淡去的那天,即便你这要远离我们老两口,娘也不信一辈子再见不到你。”
霍王妃溺爱儿子,连同他的女人一起爱了,明知可以束缚儿子,明知可以斩断他和偲偲的情丝,可她还是选择了放手。
“只有将来好好照顾你和鹤鹤,才是对老人家最大的报答,老天一边让我不断遭遇不幸,一边又让我遇到那么多好人。”在梁允泽转述父母的意思后,偲偲感慨万分,本被霍西琳要挟畏首畏尾的她,此刻一心只想求生,梁允泽也不再担心她胡思乱想,更能专心在刑部游走。
但梁允泽权势固然大,刑部也忌惮霍贵妃背后的势力,且霍贵妃是未来的太后,太子是未来的皇帝,这件案子又牵扯太子妃,投鼠忌器,谁也不敢强出头。一边答应着霍贵妃这里会速战速决,一边又要敷衍礼亲王府地不断干预,案子反而僵持不动毫无进展,而皇帝那里则根本不问,更加给了刑部拖延的理由。眼看着年末来临,除夕一过去,正月里若不办案,偲偲就要在这阴晦的牢房住到明年春天。
这一日霍西琳入宫筹办过年的事,因上一次霍贵妃不满内务府给贵妃宫殿里置办的年货,已全部重新置办,更将贵妃的殿阁粉刷一新,殿内梁栋上还上了金漆,金碧辉煌之态,完全不亚于皇后殿阁。
面对儿媳恭维殿阁的富丽堂皇,霍贵妃却冷冷笑:“将来本宫做了太后,自然要搬去慈宁宫,这里还能住几年?而这里弄成这样,将来除了你这个皇后,谁还配住进来?”
霍西琳则笑:“那不如等皇上登基,就改这里为皇后殿阁,那位皇后住过的地方,似乎有些不吉利。”
霍贵妃得意地看着殿阁内的陈设“既然你也有此心愿,就这么定了,等你成为皇后,就改此处为凤仪宫,再让皇帝下旨,往后世世代代的皇后都必须住在这里。”
“儿臣记得了。”霍西琳应。
霍贵妃又道:“外头的事处理得如何了?皇帝这两天来我这里用过几次膳,却都没提外头的事。”
“眼下正等刑部的判决,大概还有几天,不过再拖下去可就要过年了。”霍西琳平淡淡地说着“因慎郡王府的关照,季思符在牢里过得不错。”
霍贵妃蹙眉:“你这么说,好似梁允泽胸有成竹,这小贱人一定不会有事?”
“她有没有事是其次,要紧的,是能不能逼得梁允泽有事,一个女人能怎样,她不过是一颗棋子。”霍西琳微微一笑,若有所图地看着婆婆。
霍贵妃细思量一番,冷笑抬手示意近侍凑上前:“去把刑部的人给本宫找来,他们大概都不记得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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