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司予歇斯底里地冲上去揪着戚陆的衣领,一字一字地咬牙道:“就是你!”
戚陆紧闭双眼,下意识地伸手想要环住司予的腰,旋即手掌生生僵在了空气中,五指紧攥成拳。
司予有些脱力,他眼尾一片猩红,像是哭了一场。
“怎么哭了?”
戚陆轻声问,抬手想要揉揉人类的眼皮,却被他偏头躲开。
“戚陆,”静默片刻后,司予嗓音沙哑地说,“你放我走吧。”
戚陆呼吸一滞。
“你不放我走,我会杀了你,”司予脸上升腾起森凉寒意,“迟早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戚陆张了张嘴,喉头却艰涩的要命,他才发现自己如同失语一般,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恍惚想起一百年前的场景。燎原烈火仿佛永远也无法浇熄,他顺着碎石遍布的羊肠小道爬上山,沿途的尸体越来越多,接近山峰时,必须踩着堆积的碎尸才能够前进。人族的血和妖族的血混杂在一起,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猩红,那时他也和现在这样,张嘴却哭不出声,徒劳地扒开一具又一具尸体,企图寻找他的父母。
那天寒风刺骨,箭矢撕裂空气,卷起一片撕吼和哀号。
燎原的火没有杀死他,刺骨的风没有杀死他,燃烧的流矢没有杀死他。
但戚陆觉得,他好像死在了今天。
所爱之人的怀疑、厌恶和憎恨,才是将他彻底挫骨扬灰的致命一击。
“太累了,”司予扯着他的衣领往下拉,“戚陆,我不想喜欢你了。”
戚陆慢慢地低下头,望进了人类那双水汽弥漫的眼睛。
他一直最喜欢司予的眼睛,清凌凌的,眼尾带了一点上挑的弧度,笑的时候完成两道弧。但此刻,他在这双眼睛里看见了寒冰不化、暴雪扑面,看见了永不得见光明的黑夜。
戚陆喉间滑动一下,此刻混沌意识中唯一的念头竟然是想让司予别哭。
这么漂亮的眼睛,不该哭的。
戚陆手掌轻轻搭在司予后脑,他想说如果你真的想走,你就走吧,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在阳光下过你想过的生活。
司予对他而言,像是年幼时在极北高山雪原上偶然撞见的浆果,颜色诱人、甘甜可口,尝过了便会上瘾。
但浆果本该生在炎热的南方,也许是候鸟衔了一颗,不慎掉落在冰霜遍布的荒原之上。
他尝过味道就该满足了,不应该贪求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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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戚陆双眼紧闭,眼睫剧烈颤动着,艰难地说,“如果你……”
他听见司予似乎是几不可察地轻叹了一口气,紧接着脖颈一热,熟悉的柔软触感传来——司予的嘴唇飞速在上面碰了一下,又探出舌尖在喉结的位置轻轻一舔。
戚陆呼吸一滞,惊诧地睁开双眼。
司予的眼睛里带着一点无奈,语气中的冷厉却丝毫不减:“我不可以、不可以每天和你这样的怪物生活在一起,不可以每天一睁开眼,就看见我的杀父仇人躺在我身边……我要离开你。”
戚陆顿了顿,然后了然地接过司予的话:“不可能,你这一辈子,到死为止,都必须待在我身边。”
“我会杀了你,”司予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反复重复着这五个字,“我会杀了你……”
戚陆把他揽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温柔又残酷:“杀了我?你拿什么杀了我?拿你们家那把早就不见踪影的桃木剑?你要乖,不闹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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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沿边躲着的小鹿悄无声息地离开,司予靠在戚陆怀里,睫毛被眼泪打湿,一边手百无聊赖地揪着戚陆的衬衣下摆玩儿。
确定小鹿真的离开后,司予擤了擤鼻涕,从戚陆紧箍着他的双手中挣出来,松了松肩膀,努嘴说:“戚先生,你使那么大劲儿干嘛?疼啊!”
司老师的演技是影帝级别的,戚陆还没从刚刚一系列的教科书式表演中回过神来,抓着司予的手臂不放,生怕他下一秒就真的走了。
司予瞥了他一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戚先生,你行不行啊?刚要不是我反应快,我们就露馅了呀!”
戚陆定定地看着他潮红的双眼和湿润的眼睫,微微屈膝,小心翼翼地用大拇指揩去司予眼尾的泪痕,沉声说:“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