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爸是个灵异志怪超级狂热分子,他有这么一本册子,司予一点也不觉得奇怪。真正让他在意的,是最后一页那两道惊心触目的血痕。
“你说你,死的那么早,”司予在木剑的照片上轻拍一下,“就给我留下这么点儿破东西,还不说清楚到底是什么,就没见过比你还不负责任的爹。”
黑白照片里,司正笑得温温和和,仿佛对儿子冒犯的言行无限包容。
其实细究起来,司正的死对司予实质上没有造成多坏的影响。
平心而论,司正不算一个好父亲。他过度沉溺于自己那个世界,常常忽略年幼的儿子;他们生活拮据,靠司正偶尔出去干粗活打零工勉强饱腹;司正常半夜出门找创作灵感,小司予夜里被噩梦惊醒时找不到爸爸,扒在窗台哭着问下夜班回家的路人有没有见到我爸爸……
司予的叛逆期比一般孩子来得早,刚上初中那会儿他常和司正吵架,脾气上来什么话都说,“你这种爸还不如没有”也不是没说过,司正从没和他生过气,反而给他道歉,一遍遍反复说小予对不起。
直到司正真的死了,司予才明白他爸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是唯一的、世界上仅此一个的、他血脉相连的、爱他的亲人。
“晚安,老爸。”
司予把桃木剑和册子重新塞回枕头下,连同自己的满腹疑问也暂时收好,倾身关了灯,伴随“啪”的一声,屋中重新陷入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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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号房熄了灯,月光从窗帘缝隙倾泻进屋中,在深红木地板上铺出一道皎洁光影。
隔壁43号房沉入纯粹的黑暗,特意加厚过的窗帘严丝合缝地扣紧,屋中一片死寂,只能听见沉重的呼吸声。
戚陆穿着一袭深黑色睡袍,仰面平躺,一手搭着小腹,另一手平放在身侧——他的睡姿极好,仿佛在梦中也时刻维持着极度自律和克己。
但他此时睡得不安稳,眉头深锁,紧抿着唇,脸部轮廓由于过度紧绷而显得极其冷硬,他双手有些颤抖,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根根突起——
“阿陆,你是血族,这是你生来就要承担的责任。”
“你记住,你没有别的选择,你要勇敢,要坚强。”
混乱、哭喊、火光、刀尖切开皮肉、铁棍砸碎骨骼。
孩子躲在一棵树上,眼睁睁看着人鱼族的长老被一刀捅进身体,锋利的血刃抽出,刀尖上挂着碎肉。
寒光一闪而过,映出孩子苍白的脸颊和失焦的双眼,他像是忘了哭,徒劳地睁着眼,眼底一片鲜红。
长老被开膛破腹,挖走心脏,他仰面躺在地上,一手捂着裂开的肚子,不让内脏顺着鲜血流出来,另一手伸出食指,轻点在嘴唇上,对着树上的孩子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人鱼族长老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屠戮过后尸横遍野,放眼望去全是血,满眼都是血……
屠杀过后,孩子由于脱力,从树上摔落在地。他双腿打颤,站也站不稳,满地尸体中有许多他认识的,被斩断四肢的猫妖、被割了头的壁虎、被斩成好多块的蛇妖……这些他都认识的。
孩子张嘴想喊,发现自己失了声,他的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那只手还在不断地缩紧、缩紧,缩的他喘不上气,只能大张着嘴,像上岸后濒死的鱼一般大口呼吸。
到处都是血的味道,不管他跌跌撞撞走到哪里,都是血的味道……
“你要活着,你是血族,你要……保护……”
——别再流血了,太多血了,父亲母亲求求你们别再流血了,太多了。
孩子跪倒在被鲜血浸润的土地上,他哭不出来,也说不出话,他想喊、想吼,张嘴却只发出幼兽般的细弱嘶鸣。
“别怕,来,阿陆,你过来。”
——母亲你别再说话了,求求你别说话,血族不会死的,先生说过,除了驱妖人的桃木剑刺入心脏,血族不会死的!
“来,你来,把我最后的血吸干,没事的,你乖。”
——不,不可以,绝对不行!
“戚陆,这是我对你最后的要求,如果你办不到,就不配做血族后人。”
——我办不到!
孩子疯了般伸手捂住女人身上的伤口,可是他只有两只手,然而伤口太多,到处都是拳头大的血洞,纯血血族的血液力量强盛,血液流过的土地散发出浓烈的焦枯味道。
“阿陆,听话。”
孩子紧咬着下唇,尖利的牙齿把嘴唇咬的血肉模糊,突然一只手扣住他的后脑,把他按到自己的脖颈上,尖牙猛地刺入脆弱的皮肤。
孩子瞳孔骤然紧缩,双眼几乎要睁裂,口腔里溢满浓烈的鲜血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