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黛这才走上前去,玉腕抬处,已准确的按上了云燕的脉搏。潜默片刻,她便蹙了眉,神态之间隐现诧异,却并没立时缩回手来,而是仔仔细细的又替云燕诊了一回脉,又详细的觑看了一回她的气色。绘春在旁,觉远黛神色有异,不免询问的叫了一声:“郡主?”
缩回手来,远黛自若的看一眼绘春,宁淡道:“这阵子,你们三个多辛苦些吧!云燕她这是喜脉。绘春,你明儿可命人将含玉轩左近的小院洒扫一个出来,再挑几个妥帖之人,好好照顾着!”对三人面上各异的神情视而不见,远黛摆一摆手,示意三人自便即可。
晴宁倒未多言,便低头退了下去。柳儿原是北周之人,对于这事自也并不关心,见她去了,便也紧跟其后。及至二人尽数退下之后,绘春才忽而摇头,目注云燕道:“不承想这丫头倒是个有福的!”言下虽带嗟叹,却也并不见多少羡慕。
远黛闻声,不觉一笑,却吩咐道:“你抽个空儿,过去斐亲王府一趟,将这事禀知给斐亲王知道吧!她如今怀胎日短,胎息正不稳,此时入宫大不妥当,便仍留在这儿吧!”
绘春失笑道:“我早知郡主必会这么说!所以才刚我才说,她是个有福的!”在宫中,一次得幸便即怀孕者,并不少见,然而能成功诞下皇子的低位妃嫔却实在并不多。
不无疲惫的淡淡一笑,远黛道:“你既说了这话,倒叫我不好不尽心尽力了!也罢,我便替她开张养胎的方子,不过你可记得,这方子必要你每日亲手抓了药,亲手熬了给她。切不可疏忽大意,否则只怕好心却办了坏事!”
绘春原是宫中打过滚的,一听远黛这话,哪还明白不过来,皱一皱眉头后,却仍点了头。
步出含玉轩,石传钰一路径往假山行去。他乃广逸王唯一亲子,更是广逸王一生希望所在,对他,广逸王自不会吝于这一条密道。启开密道,石传钰在黑暗之中踽踽而行。
他走的很慢很慢,脚下却一直没有停过。他并不喜欢黑暗,但今日,黑暗却让他觉得安心。只因为在这一片黑暗中,无论他做了什么,也无人会看到,更无人会知晓。而等他离开了这一条黑暗而狭窄的甬道,他便依然是石传钰——当今大越的昭平皇帝。
他并没有一直的走下去,甬道的中间,有一间雅室,是当年广逸王有意建造而成。心情稍稍平息之后,石传钰略一缩手,轻捏了一下袖中的那卷薄薄的书册。
那卷书册一直都搁在他的袖中,早被他的体温捂得微热,冰凉的指尖触及到那册子的书皮时,却让他不由的轻颤了一下,心中更无由的一阵紧张。
遗书这是他的遗书
他恍惚的想着,以至于险险的撞在雅室的门上。微微苦笑一下,他停下脚步,自腰间取出火折子,晃得亮了,这才借着火光走进了那间雅室。雅室里头,备有十余盏团螭壁灯,石传钰走了过去,将之一一点燃。当十余盏壁灯被尽数点亮后,雅室已是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当年石广逸布置这间雅室之时,曾费了许多的心思,雅室之中,虽因条件所限,无有花草点缀,但他却仍将之收拾得尽量雅致。这些年,虽说这条密道早已半废,但因斐亲王仍在的缘故,每隔一段时日,也仍有人会来打扫收拾这间屋子,因此如今看来,却仍清雅干净,屋内,也没有一丝因阴暗与潮湿而产生的霉味。
环视一圈这间雅室,良久,石传钰才在上首处的一张太师椅上坐了。椅子上,搭着半新不旧的石青蟒纹椅袱,坐于其上,将背靠在椅背上,让人觉得很是舒服。
这张椅子,是他当年坐过的这半旧的椅袱,想来也是旧物。石传钰暗暗想着,心中不期然的升起一丝淡淡的惆怅。当年,他其实劝过他,劝他不要将事做的太绝,但他那时恨他入骨,却哪里肯听他的。如今想来,他从前所说的话,竟是一些也没有错的。
不无讥嘲的扬唇一笑,石传钰忽而想道:有这么一个弟弟,父皇当年过的一定很辛苦。
他爱的女人,爱的都是他的亲弟弟,虽然最后,她们都嫁给了他。然而这一切,却绝不是结束,而是悲剧的开始。多么有趣呵,他最宠爱的两个儿子,居然都是别人的。
明亮的灯光落在石传钰的面上,那丝嘲讽的笑便也因此而显得愈加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