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京城永源,太子府邸。
西斜的日光打在“太子府”三个大字上,溢出不太耀眼的光辉。此时正对太子府正门的宽巷中缓缓驶来三匹高头大马,正前方的是一匹通身雪白的乌刍马。马背上坐着的人一身淡青装束,衣服上并没有什么华贵的图案,但其上浅浅的暗纹还是透散出雍容。后面一左一右走着两匹枣红马,马背上是两个结束同样简单的佩剑侍卫。
钟彦,哦,不现在应该说是钟离彦了,状似随意的拉着马缰。到了府门口时,轻松的从马背上跃下将马缰递给等候在门口的小厮。看也不看早跪在一旁的守门侍卫,便撩袍跨进了府门。随后进门的雷相暗叹了口气,主子自从回府变得比以前更加冷峻了。
钟离彦直接去了书房,一名小厮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小声道:“殿下,不先去用膳吗?”钟离彦没有回话没有停步,小厮辛子连忙招过旁边的婢女吩咐道:“快去泡壶茶端来,记得是南怡的雨前茶。”随后也跟着进了书房。
书房里的布置也很简单,进门左向是一张长宽方案,案头左侧放了一叠奏折,右侧只一个玉龙笔架和一方花纹古朴的端砚。背后墙壁上挂着一宽幅当时名家的书法作品,除了另一面墙上的弓、剑之外墙上便再无其他挂饰。对着桌案的就是一排书架了,每一层都摆满了书籍。
辛子接过婢女端来的清茶,递给了正坐在案前闭目养神的钟离彦,一面低声道:“殿下,喝杯茶吧。”钟离彦睁开双眼接过了梅花花绘茶杯,辛子接着道:“殿下等会儿要不先去洗浴,歇息一下再传膳?”
钟离彦放下手中茶杯,声音无甚起伏道:“你先下去吧。”辛子听了也只好悄没儿声的退下了,心里却想着一会儿出门就去找荀总管。
钟离彦看着斜照进书房门口暗黄的太阳光,一阵恍惚。回府三个月,他日夜不停地忙了三个月。肃清朝中大皇子势力,去北境劳军,慢慢接替父皇处理朝中事务他让忙碌充斥如今的生活,然而一有空隙,养伤期间的事便都涌到了脑海里。最后定格于那张笑脸,她的话便也猖狂的在脑中盘旋。
“我叫伊洛,家里人都叫我洛儿。”
“你笑的很难看哎”
“第一眼嘛,感觉你像个沙漠对周围的事情都不关心的样子;第二眼,感觉又像一片雪原,很冷很冷。”
“我说你是我哥,我不是一直都叫你钟大哥的吗?”
“你以后要多笑笑哦”
“你以后要多笑笑哦”
“你以后要多笑笑哦”
这一直回响在脑中的带着笑意的话语令钟离彦心里一股烦躁,一挥手将案头的笔架、砚台、奏折全扫到了地上,那只茶杯也应声落地碎了几块。旁边随侍的人见他如此,全都立即跪了下来,噤若寒蝉无一人敢说一句“殿下息怒。”
钟离彦只寒声交代道:“把这里收拾下”便起身出去了。此时荀攸正进了书房门来,给钟离彦见了礼,吩咐了声跪在地上的仆婢便又快步跟了出去。荀攸如今也五十有余,钟离彦是他看着长大的。因此在心中对这个主子感情倒更多于主仆之情,而钟离彦对他的态度中也多出些尊重。
此时荀攸跟在钟离彦后面道:“殿下,先去洗浴吧,厨房那边老奴也已吩咐好了。”钟离彦虽没有说话,却是径直朝着玉龙泉而去了。荀攸跟在后面后面无声的笑了笑,旋即脸上又浮现了一丝担心的神色。
玉龙泉是一间宽阔的浴室,与前面书房中暗隐的华贵不同,这处浴所却是尽显奢华。椭圆的池子四周立了四座铜兽,此时冒着热气的水正缓缓从铜兽口中流入池中。一进里面荀攸就以眼神示意旁立的婢女上前伺候,随后便告了声退下了。钟离彦停在了浴室床畔,仍是无声地伸出手由婢女宽衣。
婢女华蓝、华艺也都随侍多年,自然对太子的性子很是了解。当下二人也只是微微行礼,就上前伺候钟离彦宽衣。华艺解了扣子动作中带了小心地脱下青衣长袍时,却是从中落下一方水红手帕。
华蓝、华艺都愣了愣,看见太子眼中寒气聚集时,华艺立即跪倒在地连连道:“殿下奴婢不是故意的。”旁边华蓝也跪下求情。钟离彦没有理睬二人,弯身拾起了手帕随后才道:“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
华艺还想说话,却被华蓝伸手拉着退了下去。钟离彦将手帕轻轻放到床榻上,便自己除了里衣直去水池了。
外面荀攸见二人出来,迎过来低声问道:“怎么回事?”华艺委屈道:“荀总管,殿下如今更是喜怒难定了。奴婢”华蓝拉了拉她接道:“是我们没有伺候好,惹殿下生气了。”荀攸摆了摆手对二人道:“下去吧”
两个婢女走后,荀攸又望了望浴室方位,眼神中的担忧更甚了。
简单的用过晚膳以后,钟离彦便又去了书房。荀攸跟上道:“殿下这几天日日忙碌,未免冷落了太子妃。今夜就早些去轻苑歇息吧。”钟离彦道:“如今朝事忙碌,还有许多奏折未批阅”语毕便跨步走了,辛子便也快步跟了过去。
到了书房钟离彦却并没有去批阅奏折,而是踱至窗边开了轩窗抱臂而立。辛子也垂手立在一旁,良久,钟离彦转身道:“吩咐厨房做些甜点送来。”随后便去案桌后面坐了,开始批阅奏折。辛子却是张了个嘴巴在那儿呆立了好一阵子,回过神来不禁心中怀疑厨房的那些人会做甜点吗?整个太子府谁不知道太子是半点甜东西都不碰的。
不说辛子满心郁闷的出了门,单说守在门口听见里面话语的云从与雷相。云从望着雷相以眼神询问:怎么回事儿?雷相耸了耸肩:就这么回事儿了。自从那日离了原西,雷相便也将之前的事埋在了心中。
钟离彦歇下以后,荀攸却让人唤来了辛子。“殿下今日仍是一人宿了?”荀攸和声问。辛子从来也不怕府里这位和蔼的总管,当下回道:“是,中间太子妃娘娘去书房送宵夜也被云从挡了,还有若妃、晚妃都被挡了回去。”
听了这话荀攸摸了摸光光的下颔,心中暗自猜测着:殿下不会是伤到了什么要害之处吧,回府三个月却一次都没有传哪个嫔妾侍寝。辛子犹豫了下又道:“今晚殿下又让我去厨房吩咐了做甜点。”有种写同人你有种开门啊
荀攸听了也有些吃惊,向来殿下是不吃任何甜品的。不过很快他便放下吃惊对辛子道:“好了你回去休息吧,以后在太子跟前可要好好伺候。”
辛子走后荀攸对一旁的叶图吩咐道:“图子明日着人去请高远高太医入府。”叶图怎么这也是荀攸大力培养准备以后接替他总管职位的人,听了这话哪能不明白,当下道:“师父,敢是殿下近日确实忙碌。之前高太医不是说了殿下身体恢复得很好。”
犹豫了下又小声道:“怪不得民间有句话叫做皇上不急咱们急呢。”荀攸骂道:“你这个小子,什么叫咱们急?”随后却叹了口气道:
“我是看着殿下长大的,能不担心他吗?皇后娘娘过世以后,咱们太子就变得冷冷淡淡的。皇上又一直以严父的面孔对着他,这一来太子就更冷了,连句话也不多说。可不管怎么着吧,殿下对各位娘娘们还是可以的,每次外出回来也都会各处去坐坐。如今这样,我能不往那方面想吗?”
叶图一旁宽慰道:“师父您别这么担心了,大皇子一事才过去,想着太子过了这一段时间也就好了。”荀攸点了点头:“希望如此吧,说句大不敬的话,这有时可真像是自己的”
第二日一大早高远就被传唤到了太子府,一个较为偏僻的屋子内,荀攸行一礼道:“见过高太医,老奴派人请您来也只是有一事相问。”高远连忙起身扶起荀攸道:“总管,您有什么事就尽管问。下官一定知无不言。”
荀攸笑着请高远坐了,自己也坐了下首,咳了一声道:“还希望高太医要实话实说,不要有所隐瞒。”高远笑道:“自然自然”心里却是有些冒汗。荀攸犹豫了下问:“太子的身体可是完全好了?”高远有些疑惑的点了点头:“自然,太子殿下早已复原。”
荀攸觉得自己没有表达清楚,可又不能说的太清楚,只好装作随意地问道:“没有什么并发的病症需要慢慢调治的吧?”高远疑问道:“可是殿下近来有什么不适?可否让下官再去号号脉?”
听了此话荀攸放下心来,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只是这几日殿下有些食欲不振。是老奴过虑了。”高远听了便又要起身去请脉,荀攸也只得笑言安抚了。最后高远走的时候,倒是非要留下不少开胃的药丸。
叶图看着眼前师父笑开花的一张脸道:“这下师父可放心了吧。”荀攸笑道:“呵呵,放心了。”随后又道:“图子,你一会儿去若园告知若妃娘娘今晚侍寝。”
叶图犹豫道:“师父您这样做可是会触怒殿下的,再说了这样越过太子妃娘娘也不好。”荀攸笑道:“殿下那里我自会去说,你又不是没见殿下哪次到太子妃那里都没几句话。府里的几个娘娘中,也就若妃娘娘那里还得殿下的欢心些。太子妃娘娘大家出身,不会为这一点小事计较的。”
书房门口,荀攸笑呵呵的问云从道:“身体可是完全恢复了?怎么不再多休息几日?”云从也被自家主子的冷淡影响,虽然心里很感激荀总管这几个月的照顾却只平淡的回答:“云从已经康复。”随后又道:“总管可能要等一下,殿下正和大人们商谈事务。”
荀攸听了也不急,笑了笑就一旁站了。看见旁边抱剑的雷相,转了转眼珠便决定找个时间好好敲打敲打这个小子。雷相瞪了荀攸一眼:“老头儿,你可别打我的主意。”
荀攸等了许久也不见人从书房出来,云从看他一个人在这里站这么长时间便开口道:“总管若是有什么事,云从可以代为转告。”荀攸道:“不用了,我下午和殿下说也可。”随后便转身走了,雷相看着他的背影问云从道:“这老头儿又有什么事儿?”云从责备的看了雷相一眼道:“雷相你怎么还是长不大,说过多少次对荀总管要尊敬些。”
雷相抱了剑斜倚门廊低声道:“我看这老头儿八成又是要来说什么子嗣的事儿了,肯定是要催着殿下去各位娘娘那里了。”云从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雷相一眼,心中却也是在这样猜测着。不过他从心底确实很喜欢荀攸的,因为这个对谁都不错的老总管,他们太子府里也不至于太冷淡。
若园里此时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喜色,若妃笑容满面的坐在那里看着丫头们给她挑选衣服首饰。笑容中透着几许骄傲的色彩,虽然之前自己也去找过殿下多次却都被挡了回来,可但凡去的那个没有被挡回去?如今太子回府后第一个竟是让她侍寝,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丫鬟翠虹拿了一件绣了粉红牡丹的嫩黄衣衫笑道:“娘娘你看这件怎么样?这样的颜色更衬得您的娇艳了。”若妃瞧了眼道:“就它吧”那边翠虹却是又笑道:“如今一来怕是要气死其他各个园子里的人呢,霞园的晚妃娘娘还不自量力的想和您争。此时怕是一园子人都哭丧个脸吧。”
若妃听了笑着责备道:“你这个丫头,就是嘴利,要让人听了还以为我这个做主子的教的呢。”旁边的丫鬟听了也都上前说着些开心的话,一时间只闻满屋子女子的笑声。
再说荀攸这边,下午时特地选了个来访官员少的时候去了书房。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钟离彦不耐烦地打断了:“下去吧,这些事本宫自有理会。”他不耐烦的语气倒是没有吓到荀攸,不过荀攸也只是告了声就退下了。出门的时候不禁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案桌上被压住的一角画像让他疑惑不已。
荀攸这里早就忘了刚才还摩拳擦掌的定要把太子说到若园里去,独自回到住处时仍在思索:殿下在外养伤的一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叶图跟在荀攸后面道:“师父殿下那里怎么说?”荀攸不在意的回答:“让我不要管了,对了,等会儿雷相换班下来时让他来一趟。”
叶图疑惑道:“师父您叫他有什么事儿?”荀攸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打听事儿。”叶图撇了撇嘴又问道:“师父,那若妃娘娘那里?”荀攸简练道:“你再去一趟就说殿下事务繁忙,今晚怕是去不成了。”
叶图有些为难,不过到底是硬着头皮去了。这里若妃一听哪能依,这样明天不是更让那些个女人笑她吗?晚饭过后,便端了一盅汤带着两个丫鬟径直去了书房。风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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