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推开了一条缝隙。外面的暴雨已经停了,他看到楼下周习盛上了车,而车一去不复返。
周习坤一点都不急,他慢条斯理把茶喝得个一滴不剩,这才结了帐出了茶楼。这个时候天还是灰着的,一朵厚沉的乌云压在上空。空气里是雨水的味道,不平的路面坑坑洼洼的,积了很多的小水洼。风卷着他的头发与衣裤吹刮着,周习坤觉得自己全身轻飘飘的,简直要飞了起来。他没有动,一直看着路得尽头。而就在不久后,正如他所料的,一声巨大爆炸声在远方响了起来。
这样真的就叫做各走各路了吧。周习坤目无表情的脸,牵扯起一丝怪异的笑,然后这才迈步走到了自己车边钻进了驾驶室。一切都在刚才那一声轰鸣里结束了,他的大哥还有曾经受到的侮辱在轰鸣里烟消云散,这次终于轮到自己作为胜利者。他睁着眼,盯着眼前的方向盘,脸上的表情是近乎痴狂的笑,只是这笑僵在皮肉里,还没有爆发出来就突然纵声哭了出来。周习坤自己也很诧异地捂住了嘴,然后又仰起头大笑起来,这笑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气,倒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笑出来。可渐渐听着笑又变成了哭。哭与笑在他脸上不断交织,好像又是痛快又是痛苦。
他的前半生好像也跟随着死掉了,从现在开始是另外一段生命。他做了一场精彩的谢幕,舞台下已经没有了观众。而他好像也没了再登台的理由。
周习坤开着车,沿着周习盛的车所行的那条路。空气里硝烟味道越浓烈,他就将车开得越慢。前方的天空冒着滚滚浓烟,道路前方人群混乱,有消防署的人还有巡捕房的人。按照周习坤的计划他是打算把这一切都嫁祸给日本人,然后再把苏时瑛的死嫁祸给周习盛。可惜周习盛把人给烧了,不然他带着人冲过去,直接找到的就是尸体更加的简单明了。不过现在也挺不错的。
大火滋啦啦地烧着几乎成了空壳的汽车,除了硝烟味似乎还有人肉被烧焦的味道。周习坤盯着挡风玻璃,而晃动的人群也挡住了他的视线,让他无法确认这个时候他大哥是否已经被烧成了灰烬,又或者炸成了四分五裂。
周习坤觉得自己应该冲过去大哭一场,来避免人的怀疑。可是他没有动,在恍惚了良久以后,他一踩油门,离开了现场。
回到苏公馆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以周习坤现在的处境很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今早开始,记者们就把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还有苏家的一些所谓亲戚也想冲进来求个证实。周习坤的车一路冲锋陷阵,才好不容易驶入了苏家的院子里。
白闻生坐镇在客厅里,一听到门响便警惕地起了身。两个人在玄关对视了一眼,都沉默不语地低了低头。白闻生转身上了楼,而周习坤在客厅里逗留了一会以后,才也上了楼去。因为这个时候就连那些佣人们眼睛也是雪亮雪亮盯着他们的。
周习坤打开书房门走了进去,并且把门锁了上,远远就对站在窗帘布前的白闻生说道:“子卿,今天那件事办成了。你就不用太去烦报纸上写什么了。明天我就带法国巡捕房的人过去。”
白闻生看着他,镜片后的眼睛忧思沉沉,并未露出笑容。
周习坤笑着走近到了他的身边,伸手在他脸上一揩:“你不高兴么?”
“我实在不知道值得高兴的地方。”白闻生转开了脸,望着暗红色的窗帘:“这样做太可怕了。”
“你不想让他死?你就愿意让我死么?”周习坤拉下脸。
“你哎。”白闻生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他。
“别唉声叹气了,以后再没有人挡得了我们的路,这样多好。”周习坤笑着去搂他的肩膀。
白闻生看着他那笑脸,却更是愁烦了。眼前这个人和刽子手没有区别,他可以谈笑风生地要了自己亲人的性命,而且心里一些愧疚都不曾有。周习坤凑了过来想要吻他,白闻生却下意识地偏了头。
“怎么?你觉得我很可怕是不是?”周习坤冷言问道。
白闻生偏开眼眸,没有说话。
周习坤却突然怒然将书桌上的东西重重一拂,瓷瓶和纸笔都哗哗啦啦砸了一地:“到底是我重要还是他们重要!?我错了么?”
“你疯了么!”白闻生吓了一跳,瞪大眼睛道:“这些事情本来就是我们错了在先。你不要找借口行不行?那都是人命,不是你能够说杀就杀的!”
“呵你说得到轻巧。他们不死,我们怎么办?”周习坤重喘着气冷笑道。
白闻生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难道要让这个家只剩下我们么?”
“你后悔了?”周习坤挑起眉毛:“可惜啊,现在反悔已经来不及了。”他笑着说完话,大步地就往外走。
“你去哪?!”白闻生急问道。
“你管不着!”周习坤头也不回,将门重重一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