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慢慢的从中天往西移了过去,照得长乐宫的树叶蔫巴巴的,从枝头低垂了下来,擦在匆匆路过的内侍宫女的脸上,给他们的肌肤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灰痕。可是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只是飞快的往里边走着,唯恐听不到皇上的吩咐。
“皇上,大相国寺方丈到了。”守在长乐宫门口的内侍见到三个和尚在宫门执事的指引下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嘴巴扯了扯,飞奔着进去向赫连睿通报,皇上一整日都守在慕贵人床前,怏怏不乐,这样下去怎生是好!
大相国寺方丈跟着内侍走进长乐宫,抬头看了看那琉璃瓦从高大的月桂时里伸出了一角,凝神而视,念了一句佛号,高声说:“此处有紫气。”
走在前边的内侍听了,也抬头看了看,却是什么也看不出来,莫说是紫气,就是白烟都不见一丝影子,方丈果然是大师,能看到凡人肉眼看不到的东西,一边走着,内侍心里一边不住的回望着方丈,真真是得道高僧!
一步跨进长乐宫的大殿,赫连睿已经坐在正座上边等了,方丈见过礼以后在左边坐了下来,宫人奉上香茶一盅,默默退到一旁。赫连睿仔细观察着方丈,见他白眉白须,眉毛垂至两颊,果然有高人之貌,心中安稳了些,于是便开口说了慕媛中邪的事情。
方丈听了甚是惊异,看了看赫连睿焦急的神色,缓缓道:“皇上切勿着急,老衲方才踏入长乐宫宫门时,远远便望着这长乐宫上有紫气环绕,恐怕这一宫主位有极富极贵之祥瑞,定然会安然无恙。”
听了这话,赫连睿不胜欢喜,朝方丈微微颌首道:“可不知为何,慕贵人却迟迟未清醒,如有失神之症,还请方丈施法唤她醒转。”
方丈站起来念了一声佛号,手里将佛珠捻得又快又急:“皇上说笑了,我却并不会捉妖,但可以做场法事将那些刑场的恶鬼普渡一番,或许他们阴魂散去便不会寻着慕贵人了。”
赫连睿哪里敢拖延半刻,赶紧吩咐宫人听从方丈的安排,在长乐宫的前坪开始布置做法事的场地,一时间长乐宫里边人来人往,流水一般,不说慕太昭仪关心侄女,就连长宁宫的保太后、钟秀宫的安沁太皇太后都赶到了长乐宫来,因为她们两人笃信佛教,听说请了大相国寺的方丈来做法事,自然是兴致勃勃的要来见见高僧。
浓浓的香火在前坪燃起,大香炉里边插满了蜡烛和线香,地上摆放了九九八十一盏宝莲灯,每个灯旁边都有一块檀香,白烟不住的袅袅升起,弄得前坪里边烟火弥漫,直叫人睁不开眼睛。
方丈坐在法台上边,闭目颌首,两名弟子不住的往法台前的大香炉里边添上纸钱,直烧得烟雾滚滚,让人看不清方丈的脸。然后一名弟子敲了一下謦,前坪的议论声即刻停了下来,众人皆好奇的朝方丈看了过去。方丈清了下嗓子,开始慢慢的从目连救母开始说起,然后再说金刚经和心经,最后一节则是普渡篇,足足说了一个多时辰,就见那日头已经渐渐的沉到了树梢上,变成了暗色的一抹深红,晚归的鸟儿在树里跳来跳去,似乎在和方丈应和。
“皇上!”长乐宫的后院跌跌撞撞的冲出了一个人,跑到前坪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慕贵人清醒过来了,喊着口渴呢!”
赫连睿腾的一声站了起来,丢下一坪人等,大步跑了开去,看得保太后和太皇太后眼睛都直了,看着赫连睿的后背只是叹气:“皇上此举也太失仪了!”
赫连睿宠着慕贵人的事,宫里头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即便是不问深宫之事的保太后也略有耳闻。原本以为李嫣做了椒房,总算是称心如意了,没想到赫连睿却将她扔在一旁,这个椒房也只是挂了个虚名儿。保太后叹了一口气,望了望袅袅青烟后边一件淡绿色的衣裳,带着两个宫女站在那里,眼神略微有些失落的那个人,朝自己身边的芳晴姑姑吩咐了一句,这才眯上眼睛微微的打起盹来。
慕媛果然醒转过来,听说大相国寺的方丈过来了,挣扎着由蓝灵和蓝慧扶着往前坪走了过来,却在半路上遇到了赫连睿,他一把拦住了她:“媛儿,你要去哪里?”
慕媛喘了口气,望了望那香火缭绕处,点了点头道:“我想去见见方丈。”
赫连睿点了点头,伸出手来搀扶住她,两人一道往前坪走了过去,此时方丈已经从法台上走了下来,正慈眉善目的望着慕媛,微微颌首道:“贵人醒了。”
“方丈大师,信女有疑问,故来询之。”慕媛挣扎着朝方丈行了一礼:“若是父辈有恩怨且均已作古,儿女辈该延续恩怨否?”
方丈看着慕媛那痛苦的神情,又看了看赫连睿,若有所悟,念了一句偈子:“一切有无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世间万事万物皆是依心为因,托事为缘,因缘会合所生的果,施主可将心思放开些,当体即空。”
慕媛站在那里,低头寻思良久,这才抬起头来望着方丈淡淡一笑:“多谢方丈大师指点,信女知道如何做了。”
方丈也笑着点了点头道:“施主眉间隐隐有紫气,日后定有大富贵。”转身看了看人群,方丈高声问了一句:“请问李中式娘娘在否?”
听到这话,正陪着保太后闲话的李嫣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保太后娘娘却是心中欢喜,推着她道:“嫣儿,方丈大师竟然知道你,快些上前去聆听高僧指点。”
李嫣只觉心中苦涩,一步一步的挪了过去,见到方丈了若指掌的神色,心中颤栗,不由得低下头去小声说道:“大师有何指教。”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方丈站在那里,目光已经不似开始那般温情,而是带着些惋惜和劝诫,李嫣偷偷抬起眼皮子看了下,只觉得心里一阵发慌,再瞄了瞄站在一旁的赫连睿,见他脸色发黑,心中叫苦连天不迭。
“李嫣,你究竟做了什么事情?”赫连睿厉声发问,就如耳边一个惊雷似的,李嫣面色发白,不由自主跪了下来:“皇上饶命,臣妾”她心中疑惑着,为何方丈大师会指到她头上?莫非是珲阿兰用了借刀杀人计不成?
“皇上,老衲观此女面相有恶纹,本该要除去免得来祸害人间,可上天有好生之德,皇上若是想给慕贵人积德,便不宜大开杀戒。此次之事虽有她种了前因,却还未酿成苦果,就网开一面罢。”方丈大师望着跪在地上全身颤抖不已的李嫣,声音虽不高,但却字字句句都说得入耳三分一般:“李中式娘娘,你以后该每日念经来修心养性,将你心中那恶念去掉,这才能平安一生,切记,切记。”
赫连睿站在旁边听着方丈大师和李嫣打机锋,心中实在着急,不知道李嫣究竟做了什么事情让方丈如此来点拨她,可毕竟方丈大师已经说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他也只好尊重方丈的意思,于是望着跪在地上的李嫣,冷冷说道:“如何?你准备自请出宫,还是自去分位留在宫中继续做宫女?”
李嫣茫然的望了赫连睿一眼,突然心中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悲愤,自己还是输了,从最开始,在宫奴所的时候就已经输了。她第一次见慕媛的时候,她的皮肤还是白白嫩嫩,而自己的早已经暗黄一片。她想到那个午后,她伸出手摸了摸慕媛的脸,嫉妒的说:“我当时也是这样的肌肤。”
是不是从那时候开始,自己便将她视为了对手,顶替她进徵宫,却被逃出来的她揭穿了身份,差点被慕昭仪杖毙,亏得皇孙殿下心慈,这才将自己送去了长宁宫,送到了保太后的身边。从那件事情开始,她便喜欢上了皇孙殿下,总希望自己能站在他身边,能和他十指相扣的并肩而行,可是一切都不如她所想象,慢慢的偏离了正轨。
莫非真是冥冥中有神仙庇佑慕媛不成?李嫣望着站在赫连睿身边的慕媛,见她依然穿着一身她最喜爱的粉色衣裳,虽然容颜有些憔悴,可依然没有让她的美貌有所损失。她嫉妒的咬了咬牙,低声道:“皇上,奴婢愿自去分位,回长宁宫侍奉太后娘娘。”
她已经没有希望了,现在赫连睿心中已经不能再容下她一点点,出宫又能做什么?外边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不如就呆在宫里,说不定还有反扑的机会。
“既然如此,那你便脱去这衣裳钗环,换上宫女的衣裳去长宁宫罢。”赫连睿正眼都不瞧她,冷冷吩咐了一声,便殷勤的叮嘱蓝灵蓝慧扶了慕媛回去,然后又笑着陪了方丈大师去见太皇太后和保太后。
李嫣抬起头来,眼中冒火般看着赫连睿远去的身影,手里紧紧的捏了一个拳头:“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你无视我是多么致命的错误。”
第二日来了一桩大喜事,慕媛本来虚弱的身子便完全好了,因为失散多年的哥哥慕熙终于被找到了。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外表俊朗的少年,只是眼神里边还有一些担惊害怕,直到看见慕媛,擦了擦眼睛,不可置信的叫出了声音来:“阿媛?”
时隔多年,慕媛已经不能辨认出来面前的少年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哥哥,她犹犹豫豫的看着慕熙,就是不敢开口相认。这时站在一旁的春杏却抢着发问:“若你真是慕熙,那你可否还记得分别那日起先是在做什么?”
春杏是那颜被处死的那日送进宫来的,她一心牵挂着小姐,本来想见到慕媛便自尽了的,可一见着慕媛的面便被她的眼泪软化了,被那颜玩弄的羞辱似乎被洗刷得干干净净,她抱着慕媛泣不成声:“小姐,春杏继续来照顾你。”
“春杏,你想不想嫁人?要不是我叫皇上给你指个好点的人嫁了。”慕媛抱住春杏,哭得眼睛都肿了,皇宫可不是一个好地方,她真不忍心春杏陪她在这里受苦。
可春杏如何愿意出宫嫁人,她只希望能一生一世守在小姐身边照顾她,慕媛没得办法,也只能将她留了下来。现儿看到了慕熙,春杏心中一阵紧张,又一阵难过,若是老爷夫人还健在,看着少爷小姐,不知道该有多快活呢。可毕竟她也不能肯定站在大殿上的人便是少爷,见着小姐犹豫着不敢开口,她便代着问了。
慕熙的嘴唇哆嗦着,望向慕媛的眼睛里充满了悲伤:“我们正在用早饭,父亲还说他今日休沐,要考察我功课,后来路大人的家仆便送信过来了。我们内室的门帘上边绣的是修竹的图样,阿媛,你可还记得?”
“是,我记得,哥哥!”慕媛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哗啦啦的流了下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听了方丈大师的开解,慕媛心中总算放下了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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