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探得,他已沿城筑营,竟把我们团团围住。”宋江听了,接连顿足道:“不好了,不好了。我这新泰城内,虽然钱粮充足,器械完备,只是被他久围不解,终于难支。况且此刻泰安、莱芜两处,也被官兵大队扼住,不能来救。望蒙山又被希真夺去,他若从望蒙山窥探我城中虚实,最为便捷。我却如何守得?”众人皆相向无言。宋江叹道:“使吴军师在此,我何至于此,徐官儿真害杀我也!”当晚无话。
次早黎明,忽报陈希真兵马攻城。宋江急忙与众将登城守备,只见官军数万蜂拥而来。丽卿当先一马飞出,见宋江在城上,便哈哈大笑道:“瞎强盗,我教你不要夸口,今日何如又是一员上将决送了?”气得宋江暴跳如雷,便要开城决一死战。忽想前日为不忍一时之忿,失将亡师,今日锐气新挫,未可轻出,只得将那股气捺了一捺,捺下去了,便当心守城。
希真见宋江此番激他不动,只得传令硬攻一番,但见城上城下枪炮之声,乒乒乓乓,震天动地。这边希真攻法十分勇猛,那边宋江守法亦十分严密。攻了一日,不分胜负,只得收兵回营。希真道:“攻城原无猝拔之理,只有将兵马分为数队,轮替攻打,昼夜不息,方可集事。”永清道:“正是。只是我早上教史谷恭在望蒙山探看城中虚实,为何此刻还不来回报?”说未了,忽报史谷恭差人来报知城中之事。希真即叫传来人进来。来人将城中情形,细细的禀述了一番。希真道:“据此说,这城倒一时难破,如何是好?”那来差献上一封小禀,希真拆开看时,乃是史谷恭拟一攻城之策,希真点头称是。次日,希真依了史谷恭之计,点兵攻城,攻了一日,只是不动。当晚,永清想了一法,第三日又去攻城,仍然不下。话休絮烦,那希真、永清督令官兵,接连攻新泰城,攻了十余日,那城楼雉堞,虽然也攻坏了数处,宋江坚守得法,随坏随补,终是无隙可乘。希真、永清日日登望蒙山窥探城中,有时就在望蒙山与史谷恭商量计策。
这日,希真正在望蒙山,忽报江南云龙公子同刘慧娘到来,前来请见。希真讶然道:“这事奇了!云统制丁艰回籍,久已挈眷同行,今日何以复来此地?”急请入见。云龙、慧娘都上前请了安,希真道了契阔。二人又与永清、丽卿等相见了,逊了坐。希真问道:“贤梁孟随同尊人回籍已久,此际何来?”云龙道:“父亲回家不多几日,正在料理祖公窀箩之事,特奉圣谕,因山东正在整饬戎行之际,不可疏忽,即着父亲夺情办事,仍回原职。因此,父亲赶办葬事已毕,随即起行。先令小侄奉母率眷,先行抵署。因闻大军在此,特来进谒。”希真道:“原来是尊大人奉旨复任,这于梁山事宜,大有裨益。二位此来,亦是奇遇。”便吩咐备酒,就在山上摆开筵席,与云龙夫妻接风。席间云龙、慧娘问起破贼之事,希真从汶河渡鏖战之事,逐节说了,说到活擒李逵,二人俱啧啧称奇;说到箭射花荣,二人俱深深佩服丽卿。渐渐说到目下攻围新泰已有十余日,总不能破,慧娘回眸一望,便对希真道:“这山下望城中,历历分明,形势为我所据,理宜即速可破。”希真道:“就是这城中钱粮充足,器械俱备,无从设法。”永清道:“秀妹慧眼,想必分外看得分明。今日既已来此,合是天赐其便,何不就请贤妹探看一遭,或有破绽可寻。”慧娘欣然首肯。当时席间,希真、永清、丽卿、云龙、慧娘等人,各各细叙些别况。
酒阑席散,日方过午,慧娘一时高兴起来,便道:“趁今日天色未晚,甥女就去探望一遭。”希真、永清皆喜。当时希真、永清、丽卿、云龙、慧娘五骑马同出营前,望下去,只见新泰城雉堞圈围,鳞居比列。云龙道:“贼中莫说无人,这点碟子小的城池,却这般守御得法。”丽卿道:“可惜没有这样长的火箭,不然放火烧了他。”慧娘一听丽卿的话,猛回头看一看,那营前这枝旗竿横影在地,欣然得计,便吩咐随从人去行李内取那算筹、标杆、象限仪三件家伙来。随从人应了去。慧娘忽走近旗杆前,细细将那影看了又看,又向城中一望,绉眉道:“这座山恐防用不得。”踌躇了一回,又纵目四望,忽见东边一座高峰,慧娘指着问希真道:“这座峰头是何名字?”希真道:“叫做东高峰。就同这山相连的。”慧娘道:“既如此,我们且往那里去看看来。”当时等带了算等等三件家伙,便一同到了东高峰。慧娘拣了一片平地,立起标竿,量了日影,布了象仪。向城中一望,布开算筹一算,又将象仪向影上一量,口里自言道:“这山在城的正东<>偏南十五度,正是乙山辛向,一定好用了。且待算这山的高低,井离城的远近看。”当时又竖起标竿,挂起象仪,测望一回,布了算筹,道:“这山原来高七里,离城中十二里。”又算了一回,便笑着对希真道:“姨夫快去安排人马,来日已初三刻,此城立破矣!”四人一齐惊喜,希真、永清忙问其故,慧娘道:“回营去再说。”
当时五人一齐回营,进帐坐地,慧娘道:“那年公公收降白瓦尔罕之时,甥女得其火镜之法,能引太阳真火于十数里外,射入贼营烧毁诸物。方才甥女听卿姊说想放火箭,因此蓦想到此法。但此法须山之高低远近方向,与太阳地平经纬,一一符合,方可应用。甥女见这望蒙山在新泰之南,太阳到南方,总是午正前后,其影最高,这山不见得高,所以不合用。那东高峰一处,说也奇极,竟是天生成烧这新泰城的。缘此地北极距天顶五十四度,此时在白露节后,太阳距北极八十四度。甥女算定明日已初三刻,太阳地平经度系正东偏南十五度有零,却好这东高峰向城中是乙山辛向,也是正东偏南十五度有零,与太阳地平经度符合。至于太阳地平纬度,系高三十度稍强,却好这山高七里,离城中十二里,用切线法取之,也是高三十度稍强,与太阳纬度符合。到了这时刻,只须在这峰头安施火镜,那太阳真火便直射城中。更有巧极妙极者,甥女算其火光所射之地,正是粮草房;稍移一度,便是火药局。城中无故火药自炸,粮草自烧,贼军必然惊乱。乘其惊乱,一攻而破矣。”
希真大喜,便请云龙、慧娘少留一日。当夜升帐,分派将官兵马:祝永清、祝万年领六千人马攻北门;栾廷玉、来廷芳领六千人马攻南门;召忻、高粱领六千人马攻西门:主帅亲带陈丽卿、娄熊、花貂、金庄领八千人马攻东门。查得新泰西北有清江渡一区,宋江如失城逃出,必奔泰安,此路必经之所,便派真祥麟、范成龙、唐猛领兵四千名前往埋伏;又派史谷恭前去司掌-望信号之事。其余老弱带伤之兵,均着看守望蒙山,即请云龙督领,并护从刘慧娘在东高峰上审候时刻,安置火镜。分派已定,众将纷纷领令而去。个个摩拳擦掌,只等明日已初三刻,便要一齐动手。
且说宋江在新泰城中,日日提心守御,真是目不交睫,衣不解带。所幸城中钱粮器械,通盘计算,还可支持一年,略为放心。不料这一日宋江正在东门,看见希真全队人马早已围住各门。宋江全神照应外面,忽城中叠次报来,粮草房无故火发。宋江急回头一看,其时天高日晶,万里无云,诸物风燥,只见粮草房中烟焰障天,烈火横飞。宋江大惊,急令黄信镇守东门,弹压军心,休得惊乱,自己急忙下城,方要查问何人失火,忽见前面震天动地的一个冲天霹雳,房舍屋宇,砖瓦椽木,尽行腾空拔起,黑焰障天,乃是火药局内数万斤火药无故崩炸。城内大惊大乱,人声鼎沸,只听得乱哄哄讲说,有人亲眼看见天上射落一团大火,以致火发。
宋江惊得不知所为,四门官军早已呐喊登城。鲁达、李俊、王良、火万城率领八百名锐骑,保着宋江,冲突北门而出。正遇着祝氏弟兄率众攻城,鲁达手提禅杖,大吼一声,当先冲出。李俊保了宋江,紧紧跟了鲁达先走。永清、万年两骑已拦腰遮来,把王良、火万城截留城中。万年挺戟邀斗王良、火万城,永清飞也似追宋江去了。万年与王良、火万城奋勇厮斗,正在胜负难分,永清固斗不过鲁达,便撇了宋江转来助万年力战。王良正在舍命苦斗,不防永清一骑冲到,王良急忙招架,永清已一戟刺入左胁,往外一摆,死于马下。火万城大惊,急忙与万年虚架一戟,勒马向人丛中便走。万年骤马追去,对后心一戟,早已了账。永清、万年各取了首级,领兵进城去了。
那南门欧鹏闻城中沸乱,大吃一惊,正欲差人查问,只见奕廷王、栾廷芳已率众登城。霎时官兵布满城上,见有贼兵,即便砍杀。欧鹏知不是头,欲待逃去,早被廷芳邀住。欧鹏只得转身厮斗,不防廷玉已杀到背后,一枪刺入左腿,欧鹏扑翻于地,众兵急前捆住。廷玉、廷芳便押了欧鹏,领兵进城去了。
那西门穆洪见城中火发,急差人往探宋江,已无消息,召忻、高粱已领兵直到城下。穆洪急忙下城,开城冲出。召忻提-拦住穆洪便斗。斗不数合,穆洪早已手软。高粱骤马追来,穆洪急忙招架。早被高粱看出破绽,便将右手的刀挂了,就势卖进,轻舒玉臂,将穆洪摘离雕鞍,生擒过来,掷于地上,众兵急前捆住。贼兵早已杀尽,召忻、高粱便押了穆洪领兵进城去了。
那东门黄信奉宋江命,弹压军心。宋江去后,贼中愈乱,军心愈惊,陈丽卿已当先抢入城上,娄熊、花貂、金庄一齐随后杀上。黄信不及招呼宋江,急忙逃入城下。花貂、金庄便统兵在城上杀贼,丽卿、娄熊追黄信下城。黄信迎住丽卿巷战。战不到十合,丽卿一枪杆敲黄信落马,娄熊急前缚了黄信。丽卿便开门迎接希真,与花貂、金庄一同领兵进城去了。
再说鲁达、李俊保着宋江,从北门逃出重围,一路马不停蹄,约计走了一个时辰,却逃到清江渡。正欲奔到渡口,觅船过渡,谁知早被史谷恭在高阜处看见,便燃起一个号炮。真祥麟从左边林子杀出,范成龙从右边林子杀出,大喝:“瞎贼休走!咱们等候已久。”宋江惊得魂飞魄散,鲁达、李俊急忙迎敌,不防唐猛已从背后杀来。鲁达因保宋江要紧,无心恋战,轮起禅杖,在重围中冲出一条路,带着宋江,一溜烟向小路走了。李俊失了宋江,又与三勇将相遇,如何抵敌得住,只得卖个破绽,怞身跳出圈子,一口气奔向清江渡,正要赴水逃命。唐猛脚步如飞,早已赶在他前路,当面拦住,背后真祥麟、范成龙两骑亦到。三人攒住李俊,不由分说,把李俊横拖倒拽的捆捉了来,与史谷恭一同收兵,回转新泰城来了。
希真已在城中收合各路兵马,救灭了余火,计杀伤贼兵二万余人,生擒贼目四员,井贼兵五千余人,收复了新泰。希真便出榜安民,一面差人到望蒙山迎接云龙、慧娘入城,深谢慧娘助计破城,设筵庆贺。当日将李俊、穆洪、黄信、欧鹏四人钉入囚车,派随营干员解往沂州府,监内收禁了。随将收复新泰事具折奏闻,一面申报都省。希真在城中妥办善后诸务。不日云天彪到来,闻知希真已收复了新泰,甚喜,便入城道贺。希真邀留叙宴,谈些事务。天彪因王事紧急,不敢稽留,便别了希真,带领云龙、慧娘及各眷属,赴青州去了。希真住在新泰,不多几日,都省已委员弁下来。希真交清了事务,率领诸将官军回景阳镇去,命真祥麟、范成龙仍回兖州镇去,召忻、高粱也领兵回蒙陰,静候朝廷明降。按下慢表。
且说宋江仗着鲁达保护,逃回泰安,想起失了新泰,送了许多兄弟,内中死的且自丢开,只有几个活的现在牢里受苦,又不能兴兵去劫牢救他们,真是束手无策。想到这里,心内好不凄惶。歇了数日,方才将新泰失守之事,写了一封书信,差人回梁山报知吴用,并动问近日徐槐情形何如。只因这一问,有分教:外患方兴,内忧复发,好一似雪上加霜;人谋已竭,天意难回,真个是水中捉月。毕竟梁山消息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小草扫校||